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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骨焚箱-第8部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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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靠!祝尤科都是山典里的?他还以为是个姓祝的中年油腻大叔、坐镇一方的大龙头呢。
辛辞急急打开APP。
出乎意料的,这“祝尤”(也有写成“祝由”的),又被称作“天医”,最早见于医书《素问》,说是上古时代一种治病的法子,无需手术汤药,只要请擅长的人施展符咒术法,就可以治愈——譬如有人从高处摔下折了四肢,眼见不活了,祝尤科的大夫找只猫狗来,一通咒法之后,人起来走路了,猫狗却四肢尽折死了,往白了说,代替人受了这罪去死了。
宋代王安石把它形容为“徙之”,徙当然就是“迁徙”的意思,病哪去了呢?做法祛除、移走了。
到元朝和明朝的时候,更绝,直接把它列入太医院十三科,也就是说,祝尤科跟眼科、口齿科、妇科、针灸科一样,是中医的一个治病科目。
后来,到了明朝隆庆年间,确切地说是1571年,也不知是为了什么,“祝尤”和“按摩”二科,被移出了十三科,从此后,就只剩十一科了。
辛辞有点唏嘘:果然任何事物,都该有个体面的身份和官方认同,这祝尤科和按摩科,被开除出去之后,似乎都混得不是太好,按摩老让人联想起街边亮着粉色柔光的小店面,祝尤嘛,符咒术法,那整个一封建迷信啊。
他继续往下看。
这祝尤科擅用符、咒,既然曾被列入太医院十三科,自然要用来治病救人,据说术法强大,甚至可以死而复生,湘西这一带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诡谲可怕的辰州符、蛊术,乃至大名鼎鼎的赶尸,起初,都是被列入……祝尤科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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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放前,湘西的大山深处,散落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少数民族村寨,尤以苗寨和土家寨子居多,这些寨子大部分地处偏远,傍凶绝的山势而起,又因着文化差异,寨民和外界很少往来,关起门来自成一体,极其闭塞。
建国后,国家加大了对重点村寨的基建投入,帮忙通电通水,还把公路尽量修得深入——人往高处走,这个“高处”,说白了就是让生活更美好的去处,所以大批山民搬离了原先的偏僻寨子,向着大寨、甚至向着城市进发。
于是深山里的寨子逐渐寥落,大多直接走空,成了弃寨,偶尔有几个没空的,留守的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,腰腿不便懒说懒动,大白天都悄无声息。
叭夯寨就是其中之一。
准确地说,它已经不属于午陵县,挨着午陵山边缘,原是一片山谷里的密林,被寨民硬砍出一片平地来种庄稼盖屋——因为距离山林太近,怕野兽袭击,房屋多是吊脚楼,杉木房架一起就是三层,底层大半留空,用于豢养家畜家禽,上两层住人,屋顶铺盖密密的青瓦。
山里人喜欢补旧,不爱换新,房子有了纰漏就打补丁样这钉一块那填一块,所以即便是寨子里头最年轻的房子,也至少是四五十年前盖的了。
最近的公路距离寨子十多公里,不通路的部分,只能靠脚或者骡子走,这样一来,这寨子更加无可避免兼肉眼可见的荒废了:一入夜,只四五户亮灯,门前庄稼地里的野草长到人的腰那么高,也无人过问。
……
时间是半夜一点多,叭夯寨里最气派的那座吊脚楼,依然亮着灯。
当然,说它气派,并不是指它多么崭新豪华,它同样破落,且跟寨子里其它的房子一样,有种年久失修的危楼感,这“气派”二字,只不过是因为它房架子最高大,还因为房顶上立了口私装的、用于接收电视信号的卫星锅,以及一片亮簇簇的家用太阳能电池板。
江炼住二楼,正在洗澡,刚把脑袋打满雪白的洗发水泡沫,那哗哗的水声就没了。
江炼没好气,伸长手臂,咣咣拍了两下高处的热水器。
水又来了,淅淅沥沥,然而支撑着把他满头的泡沫浇趴下时,又没了。
泡沫水流了全脸,不好睁眼,江炼拧着眉,又凭着感觉伸手去敲,不知道是不是力道没掌控好,就听咣当一声,似乎是螺丝松了,热水器要往下掉。
江炼吓了一跳,赶紧往后退开,然后一抹眼睛,抬头去看:还好,热水器只掉了一边,原本挂得平直,现在呈三十度角往下,犹在晃晃悠悠。
江炼无语,骂了句:“我去。”
他拽了条毛巾擦头发,擦着擦着,鼻子嗅了嗅,觉得洗发液的味道还是太浓,实在难以敷衍——又去外头拿了两瓶矿泉水进来,低下头,捏着瓶身对着脑袋又挤又倒,终于把这趟“沐浴”给凑合过去了。
穿好了睡衣出来,听到楼下有笃笃的剁刀声,知道老嘎还没睡,于是径直过去,扶住颤巍巍的木栏杆往下看:下头空地上烧着火炕,铁架子上支了口铁锅,老嘎蹲在地上,正埋头笃笃剁砧板上的腊肉。
其实当地人更习惯把火塘设在屋里,暖和、搪风、挡雨,还方便冬天熏燎腊肉——老嘎屋里也有火塘,但只要天气合适,更偏好在外头起灶,大概是热爱大自然吧。
江炼叫他:“老嘎!”
老嘎抬头。
这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,头发还是黑的,都是粗硬的短簇,但满脸黝黑沟壑,穿七八十年代下乡干部爱穿的蓝布褂子,袖子挽到胳膊,领口纽子扣得整整齐齐,倒是不嫌勒。
江炼拿手示意了一下屋内:“热水器有一边掉了。”
老嘎哦了一声:“我明天给它加多根钉。”
“你干嘛?”
“吃饭。”
“半夜吃饭?”
“什么时候饿什么时候吃饭。”
一日本不必拘于三餐,什么时候饿什么时候吃,江炼觉得老嘎说得挺有哲理,一时间竟找不到更绝妙的话来应和,于是走回屋里、墙挂的镜子前。
这镜子和吊脚楼一样古老,是面长方形的半身镜,金色油漆的木框已经斑驳得差不多了,镜面右下还贴着边角脱胶翘起的浓绿艳红山水画,题词曰“好山好水好时代”。
好山好水好时代里,清晰地映出江炼的形容。
年纪不算大,撑死了二十七八,头发因着毛巾的一通猛揉,毫无造型地四面支棱着,脸长得不赖,属于人群中辨识度和回头率双高的那种,眼角略微上扬,据说这种眼型的人,通常都会有点傲气,眼睛就更难形容了——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,但透过这扇窗户,你除了能看到点万事都无所谓的松垮,其它的什么都看不到。
江炼突然倒吸一口凉气,连解两颗扣子,把半幅衣襟往一边抹开:脖颈一侧,被节竿抽过的地方,之前还没破的,只是肿得老高,像趴了条肉红色的大虫子——然而现在破了,血流得条条道道,有淡有深,总之有点不忍卒睹。
江炼抽了纸巾擦拭,顺手抹了点药膏,试探性地往伤口边缘处擦了一下,又痛嘘着缩了回来,喃喃了句:“太狠了。”
这简直是土匪啊,上来就打,呃……也不是,打之前还嚷了话的,没听真,似乎是什么“狐狸”、“腰子”,大概是黑话。
干爷说的没错,这湘西的深山老林里,果然出狠辣人物:那女的,招招快准狠,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,尤其最初反手那一抽,不夸张地说,那要是把刀,他当场就被摘瓢了,即便如此,那力道还是差点涌上颅骨、把他打出脑震荡来,以至于他打斗全程眼前发黑,脑子都是懵的。
简单处理了伤口之后,江炼撂下药膏瓶子,坐到椅子里,拿起搁在桌上的一条链子细看。
材质说不清楚,像是合金,呈黄铜色,镣铐一样的细扁螺旋扣环一个扣住一个,每隔几个之间就悬下一个圆的金属片,在古代,这也是铃的一种——数了数,金属片一共有九个,这形制,看起来像是脚链,只是不知道那女的为什么会挂在腰上。
当然了,入他的手也很莫名:他抓玻璃罐时,一道抓过来的,后来那女的一竿子抽中他的手,指节立马麻僵,半天没法舒伸,他就抓着玻璃盖和这条链子,一口气过了几个山头,想扔时,才发现手里还攥了条链子。
就着晕黄的灯光,他看出每个金属片上,都凹刻着根本看不懂的痕纹。
江炼从行李箱里找了枚德制SCH的便携式放大镜出来,这种镜片,一般都是鉴珠宝手表邮票的,用在这似乎有点屈才——他一边细看,一边拿了纸笔在手边,试图照葫芦画瓢,把那些痕纹给复制下来。
才刚画了两个,楼下传来絮絮的对答声,江炼眸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,他把链子推到一边,用翻到背面的纸张遮住,做出一副桌面庞杂的乱象,又拿过那瓶药膏,手指探进去,不紧不慢地等。
很快,门外响起韦彪的声音:“江炼!”
声音还未落,门已经砰地一声被撞开了。
江炼心里默念了句“没礼貌”,旋即笑容满面,指头挖了块药膏出来,侧着脖子往伤口边抹:“彪哥。”
来人年纪约在三十上下,身材高大,几近虎背熊腰,脸长得还算周正,但过硬的棱角总往外传达着“剽悍”二字,让人下意识敬而远之,不想与之亲近。
“老嘎跟我说,炼小爷一身泥一身水的回来了,呦,挂彩了啊?”
江炼非常大方地向他展示自己的伤口,还举起手给他看肿得如同香肠的两根手指:“天黑,山里又下雨,没留心一头栽下坡,就是这结果了。”
说话间,眼神向外飘了一下:况美盈也来了,可能是被嘈杂声闹起来的,还穿着睡袍,不过没往里走,只在门边站着,纤纤瘦瘦的,像是刮一阵风,她就要倒了。
韦彪皮笑肉不笑,两手撑住了桌沿,居高临下:“不过江炼,每次半夜下雨你就往山里跑,跑什么啊?里头是有钱等着你去捡吗?”
说到末了,眼神渐冷,唇角不自觉地往一边微微吊起,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似的。
第9章 【08】
江炼笑了笑:“如果真有钱,我去捡,也是人之常情吧?干爷不是说过吗,老天白送的钱你得收着,不然以后财神爷见了你会绕道走,再也不送钱给你用了。”
鸡同鸭讲,分明是故意扯开话题,韦彪面色一沉,正想说什么,况美盈叫他:“韦彪。”
她语气温柔:“人家不想说就算了,你别老是跟江炼过不去。”
声音不大,还透着几分娇怯和中气不足,韦彪却如奉佛旨纶音,回过头时,不加遮掩的小心关切:“美盈,你怎么下来了?是不是我吵你睡觉了?”
况美盈向屋内走了两步:“都这么晚了,还不回去睡觉。”
像是故意要和她作对,楼下传来大爆油锅的声音,应该是在炒腊肉,香气直窜上二楼——有什么晚的,老嘎还在炒菜吃饭呢。
韦彪素来对她言听计从,下意识抬脚向外走,走了两步又停下:“你不走?”
“我跟江炼说会话。”
韦彪面色有点难看,又不好腆着脸也留下,只得甩门出去,不过江炼怀疑,他根本没走远。
况美盈走到桌边,先看到江炼脖子上的伤口,眉头蹙成了尖:“没事吧?”
“算不上事。”
“真是摔的?”
江炼眼皮微掀:“怎么着?还能有人打我?”
况美盈没吭声,再开口时,眼圈都红了:“其实我觉得这事没指望,江炼,要么就算了,我看我也……”
江炼噗地笑了出来。
他这一笑,况美盈泪珠子真下来了:“我说真的,你还笑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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