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官居一品-第1039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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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沉默的对视着,起先愉快的谈话气氛,已经然无存了。何心隐心里十分懊丧,自己这些山间野士,真是不是这些玩政治的对手,不知不觉中,就主动尽丧啊!

唉,原本是万万不该得罪徐阶的,要是有老徐牵制着,沈默焉能如此嚣张?

但现在说什么都完了,如果高拱出来,肯定要对心学开火的,到时候能庇护本人不少,但估计真正管用的,只有沈默而已。

几乎是转眼之间,何心隐来前的主动心理,就变成了被动。原先要提的条件,已经说不出口,反倒要等着沈默提条件了。

“我自然会尽力保存本的实力。”沈默终于开口道:“只是这种政权jiā接之际,最容易有iǎ人作搬是非了,所以柱乾兄……”

“我会尽量让本弟子收敛些。”何心隐表情不太好看道。

“群众是盲目而容易jī动的。”沈默却自顾自道:“像今年冬天,本自东崖公之下,数位大师莅临京城,又怎能不让他们狂热呢?”说着看看何心隐,掩盖不住怒气道:“竟敢组织他们上街游行,还敢去皇宫前请愿!简直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!”他又重重叹一声道:“也就是徐阁老仁恕,要是换一个宰相,非得把他们都抓起不可!”

“这是那些不懂事的,”何心隐闷声道:“看着本要放弃徐阁老,想要痛打落水狗,讨好你这个新主。”

“他们不懂事,你和东崖公也不懂事?”沈默严厉道:“万一朝廷要是处罚了他们,他们的前途怎么办?!”其实闹事的士子大都是从东南来的,其中骨干就是沈默的学生,要是没有他的默许,焉能闹起事儿来?

但沈默需要把自己摘干净,就只能让王独自背着个黑锅了。

正文 第八二八章 在脚下(中)

第八二八章在脚下(上)

满天的星光洒在河面上,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舷,夜风带来ūn泥的芬芳,让舱外的每一个人陶醉不已,这静谧的夜啊,用何等语言都无法形容它的mí人。

然而在船舱里的何心隐,却决计不会喜欢这个夜晚。他本是兴冲冲来找沈默,想和他叙叙旧,说说话,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诉沈默,看看能不能通过他,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。

却没想到,竟被沈默这一通埋怨,简直憋屈的快要抓狂了。

他真是比窦娥还冤啊……想俺孤标傲世何大侠,虽然也算是文化名人,但生任侠,最讲个‘贵乎本心’,是从来不会耍什么yīn谋诡计的。之所以撺掇着王襞去劝徐阶离开,一是因为看那‘甘草国老’不顺眼,二来他觉着,聚和堂能平平安安开下来,多亏了有沈默的庇护,便想还他个人情,帮他坐上盟主的宝座。

想到就去做,这是何大侠的一贯风格,他根本没考虑别的那么多。

恰好王襞等人也有此意,又以为他这里面也有沈默的意见,便一拍即合,去徐阶家里ā了一杠子。

至于沈默指责他的另一点,‘煽动士子闹事’,何心隐就更郁闷了,他和那帮士子又不熟,就是想煽动,人家也不听他的呀。何况这种扇yīn风、点鬼火的鬼蜮之举,岂是一代大侠所为?所以他更受不了这条指责。

只是何心隐隐约知道,那次士子情愿,是有些个王学后辈掺和在里头,他是个实在人,觉着王难逃干系,那王襞自然不能免责……而自己既然曾请王襞帮忙劝徐阶下野,就更加不能撇清,只能默默承受沈默的指责,一肚子气没处撒。

要说这思想界的人就是随没有严密的组织、没有明确的纲领、没有完整的计划,想到哪干到那,怎么可能成大事?

别看在普通士子黎庶的眼里,他们好像全知全能、很厉害的样子。但在沈默这样的官僚眼中,他们真的只是些天真单纯易摆的iǎ白羊而已。

郁闷的仰脖饮下一大碗酒,何心隐擦擦嘴,脸转向一边,也不看沈默道:“山野之人,本就不该掺和庙堂之事,这下给你添了,实在对不住,以后再也不会了!”

“柱乾兄,我开句玩笑,你反倒认真了,”沈默这下却一脸歉意道:“这么多年没见,我却净说些扫兴的话,实在是不当啊……”说着端起酒碗道:“我给你赔不是了。”便将一碗酒全都饮下。

双方毕竟还要继续合作,所以点到即止便可。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,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明白……相信这次之后,王上下便会知道,自己不会像徐阶那么好说话。有了这层铺垫,如果还有人不知收敛,自己再出手收拾,也没人能说什么。

刚发完火,何心隐也感到后悔,但话既出口,他决不肯收回,这会儿见沈默主动赔了笑脸,也就趁势下台阶道:“我这犟牛脾气,只怕到死都改不了,还望你海涵。”和沈默又碰了碰酒碗,他接着道:“我方才之所以那么失态,实在是觉着,你这次没能当上首辅,真的很可惜。”

“我还年轻,慢慢来嘛。”沈默云淡风轻道。

“只怕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啊!”何心隐叹口气道:“本朝的内阁首辅,虽然被天下人以‘宰相’视之,但自第一位解缙起,到徐阶这一任,任过首辅一职的有四十多人,却没有一个名副其实。”

“我觉着分宜和华亭的权势,不亚于古时宰相。”沈默微笑道。

“权力是够了,但于国于民无补。”何心隐却不屑道:“这算是什么宰相?”

“那你觉着怎么才算称职的宰相?”沈默捏几个茴香豆,送入口中慢慢咀嚼。

“宰相者,当致君尧舜、为国柱石,虚心以待令,有口不ī言!使天下无苛政、无酷吏,耕者有其田、学者得其志,国泰民安,疆土永固!”何心隐几乎不假思索道。

沈默听他说完,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:“要按你这个标准,怕是过去不曾有得,将来也不会出现。”

“是的,这种宰相,是可遇而不可求的,天时地利人和,缺一不可。”说着何心隐目光狂热的望着沈默道:“可是老弟,你就有可能成为这千古一相啊!”

“何以见得?”沈默淡淡道。

“谁都知道,现在大明到了危亡之际,改革变法已经成为大势所趋,这就是天时;你出身东南,而朝廷要想变法成功,关键就在东南。你在东南的人望之隆,五百年来不做第二人想,若是你来主持变法,则可事半功倍,这是地利;当今皇帝是你的学生,又是个毫不管事的,治国安民,还不是依靠首辅?这就是人和!所以,你若当上这一任首辅,尽可把满腹经纶用于指点江山,jī浊扬清,开创太平盛世!”何心隐整个人都亢奋起来道。

沈默却没有被他感染,笑谑道:“柱乾兄,你若生在战国时代,就是苏秦、张仪一样的人物。”

何心隐闻言毫不惭愧道:“可惜生错了年代,身怀屠龙技,却无处施展啊!”

“哈哈哈,好一个身怀屠龙技……”沈默端起酒碗道:“当浮一大白!”

“干!”何心隐来者不拒,又是一饮而尽,这就连喝了五碗,脸è酡红,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:“想不想听听我的屠龙之技?”

“洗耳恭听。”沈默也有些酒了,但他的意志力,足以保持清醒。

“若是我为宰相,当做三件事!”何心隐伸出三根指头道。

沈默端着酒碗,默不作声的听他宣讲。

“若想廓清政治,开创新风,”何心隐很是jī动,他一生行走江湖,对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,都有着深入的观察;虽然身处草莽,却满怀忧国忧民之心,苦苦思考救世之策几十年。现在终于可将多年来萦绕于iōng的治国大计,讲给一个信任自己、自己也信任的当政者听到,这机会实在太难得了。便语调jī昂道:“要做的第一件事,便是刷新吏治、选贤用能,消除朋党。官乃治国之本,用贤臣、远iǎ人,则可以仁抚世,泽及草木。反之则生灵涂炭,国无宁日。”

“纵观本朝两百年来,官居一品、禄秩丰隆者不计其数,然而却没有几个肯实心为国劳,为百姓谋求福祉的。这是为何?就因为iǎ人朋比党之,贤人多不在朝。”何心隐侃侃而谈道:“我今年五十二,自成年后,经历过两个宰相。先是严分宜,他所用之人,多为同年、学生、乡谊、亲戚,朋党,但凡不肯依附于他、跟他同流合污者,则被排挤迫害,尽数凋敝。他这是将朝堂当成了自家食堂,能为百姓着想就怪了。”

“再说近一点,被天下人称为二百年来第一贤臣的徐阶,也是一样的党同伐异,科道言路,天下各州府宪台,两京各大衙一半官员出自下……”

这要是谈起吏治来,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,沈默不得已打断他的话头道:“实例就不必举了,朋党问题由来已久,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得了的。进贤用能,说起来容易,实际做起来也非易事……”说到这儿,他感触颇深道:“现在的官员,许多人是’说就天下无敌,做就无能为力’,那些名气大的清流名臣,道德文章没的说,可到了‘钱粮刑名、水利农政’这些实际政务上,根本就与白痴无异。还一点不虚心,帮不上忙净添

“这正是我要说第二点,你要多用循吏,少用清流!”何心隐道:“何谓‘循吏’?就是那些实心任事、又能奉公守法的官员!这些人可能没有华丽的学问、显赫的名声,在衙里也是不显山不lù水,品级大都不高。但他们其实稔熟政务,是维系各衙运转的灵魂人物,也是能让这个朝廷摆脱困境的雪中之炭。”

听到这儿,沈默的神态凝重起来,他知道,每个衙里,大抵都有这样的‘循吏’存在,但大都不讨同僚所喜,之前为了积攒人品,讨好大多数人,他在选用官吏时,并没有向这些人倾斜。但现在情况不同了,自己的地位几乎无可撼动,有些事情,该做就不能等了。

见沈默凝神倾听,何心隐深受鼓舞,继续大声道:“而清流者,则大都是翰林出身,学养过人之人,这些人以圣人教诲为最高准则,讲究守,敢于犯言直谏,这是好的一面。然而他们好名而无实,不敢慷慨任事、唯恐有伤名声……”

这老何真是指着和尚骂秃子,把沈默说的老脸通红,好在有了酒,看不大出来。

“人都说清流难做,我说错,清流好做,循吏才难做!”何心隐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,拍着桌案道:“清流只要个好名声,不求有功、但求无过。什么都不做,自然无过!我观当今所谓清流,不过是些尸位素餐、沽名钓誉之徒而已。”他顿一下道:“循吏难做,因为循吏要做事,做多错多得罪人多,越是位高权重,就越是举步维艰,内外jiā困。故而许多当初发誓要‘治国平天下’的年轻人,在做了一段时间循吏后,尝尽人间冷暖,便转作清闲之流去了。这还是好的,还有好些不自爱的,与jiān胥猾吏同流合污,把手中权力兑成金钱美nv享受去了。”说到这,何心隐喟叹一声道:“故而循吏少啊,还大多明珠尘,更让那些立志做循吏的年轻人灰心。要是再不大用这些人,怕再过几十年,就要彻底绝迹了……”

“说得对,切中时弊!”沈默终于也jī动了,紧紧握着何心隐的手臂,肃然动容道:“真是当局者旁观者清!可笑我一直喟叹无人可用,原来是有眼无珠,不能识人呐!”说着兴奋的搓搓手道:“我要把你今夜的话记下来,给皇帝上条陈、给高阁老写信,一定不辜负你的高见。”

“我还有第三条呢。”何心隐开怀笑道:“听我说完再记也不迟。”他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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