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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宗玉文集-第10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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候都要在家里作一会儿法;又有人猜妇人这样做纯粹为了磨洋工,一来二往什么事都不要做了;还有人猜妇人可能是嘴馋,隔一阵子又跑回家一个人偷偷煮点什么吃。
  这话不久传到她男人耳中了,偏偏男人是个二楞子,竟信了这话。第二天等妇人跑回后,他跟着溜进村庄。果然,一会儿家里的屋顶上就炊烟袅袅,男人偷偷把糊窗的薄膜纸弄了一个洞,然后将眼睛凑近洞口……
  事情就有这么凑巧,那时妇人大概是渴了,正从锅里盛了一碗凉粥在喝。男人发现传闻竟是事实,自是咆然大怒,用脚踹开家门,一把拽住妇人的头发就往地下掼,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骂,就被眼前的情景震呆了:妇人的天灵盖经他一拽之下,居然像揭开了个锅盖,里面也不是血呀浆的,而是成千上万涌动的蚂蟥……
  男人大叫一声妈呀,扔掉妇人的天灵盖就跑了。等到他把田里地里的人都叫回来时,妇人已死去多时,只有万千蚂蟥从她的脑袋里四散爬开。当时没有人能解释这一现象。
  后来据男人回忆,那蚂蟥大概是从妇人的耳朵里爬进去的。因为有一天早晨起来,男人发现自己腿肚上有一道蚂蟥咬过后的血痕,又发现床上也有几条血印,血印然后顺着妇人的脖子到脸颊,最后终止在她耳际。当时他们左找右找,不见蚂蟥的踪影,也就没怎么在意。不想蚂蟥竟爬到了妇人的脑袋里去了,并且还繁衍了千千万万的子孙。
  蚂蟥是从哪里来的?自然是先天晚上沾在男人腿上带回来的。洗脚时男人又没注意,就带上床了。
  不小心把蚂蟥带回家对南方人来说,是常有的事,母亲给我讲这个故事时,我就把一只又肥又腻的蚂蟥带回了家,是母亲及时发现了,才避免我把蚂蟥带上床。母亲用火钳把蚂蟥从我小腿钳下来塞进火膛,在哔哔剥剥的声音中,母亲给我讲了这个故事。
  现在想来,在这样粘粘糊糊的梅雨季节,在我差点犯同样错误的时候,母亲讲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残忍了!而她自己或许还并没意识自己的残忍。她不知道,自这个故事进驻我幼小的心灵后,我就再没有甜美的梦乡了。从此后,我的梦境常常蛇虫遍野,恐怖丛生。
  事实上,我现在已经知道这个故事是虚构,就算蚂蟥真的爬进了一个人的耳朵,也不会繁衍生息。母亲讲这个故事的目的,仅仅是想让我注意卫生,别不小心把脏物带回了家。而我,却为此牺牲了整个童年的烂灿梦境。并且在以后的日子里,肯定还伏卧在我心灵的某个角落,影响着我对人生种种,作出的抉择……
  很多时候,我走在路上,迎面走来一个人,我就会想:他头脑中长满了蚂蟥吗?这么想时,我突然头皮一痒,就觉得自己脑袋里长满了蚂蟥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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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踪飘忽的捕蛇人
  ——《巫韵飘荡的大地》之八
作者:谢宗玉 




  捕蛇人穿过村庄的时候,我还太小。记不得捕蛇人的相貌了,也记不得捕蛇人何方人氏姓啥名谁了。只记得在我五岁到七岁的那段时光,捕蛇人出没过我们村庄。
  就有那么巧,黑麦家的小四去坳背摘茶籽,被缠在枝头的竹叶青咬了,开始还能说笑,等到抬回家时,就毒血攻心,眼见不行了。黑麦一家人哭得那个栖惶。哭声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连同夜色笼罩了整个村庄的上空。捕蛇人从暝色中走来,一路吆喝专治蛇毒、肿瘤和无名恶疾。捕蛇人的吆喝像一个火把点亮了黑麦一家人的眼睛。一家人抹了泪水,敢紧将捕蛇人让进屋。捕蛇人拿出一些黑坨坨,研细,让小四子内服外搽,然后昏昏睡去,第二天小四子就将脸色转过来了。
  好了后的小四子就认了捕蛇人为义父,跟着他学捕蛇治病。村人都说小四子命大福大,全靠了人与人之间的缘份。
  捕蛇人在村里住了十天,他白天捕蛇,晚上帮村人治疗恶疮,很快就成了村中的灵魂,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围着他前呼后拥的,捕蛇人走到那里,都像拖了个扫帚尾巴。
  捕蛇人来到山林,来到田野,来到溪边,他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些药物布置在长蛇经常出没的洞口,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。捕蛇人捕蛇时,我们都不得靠近,只有小四子在一旁帮他。我们只能隔着几棵树,隔着几丘田远远地望着,猛地就见捕蛇人立起身子一扬手,一条长蛇已在手头套绳般招摇,我们齐声惊呼。
  月亮升起来时,捕蛇人在村庄中央给我们做各种表演。他可以若无其事地让蛇儿游遍他的全身。月光下,捕蛇人身上散发出那种神秘的魔力,让我们特迷醉、特痴狂,觉得世上再了不起的人也没有他了不起。捕蛇人突然把几条蛇同时撒向宽敞的禾坪,我们尖叫着惊风般散开。蛇儿带着泠泠月光像水波一样飘移,捕蛇人站在禾坪中间,甩动着手中的杆子这里点一下,那里截一下,像一个牧人,蛇儿就永远跑不出禾坪的边线。禾坪里的我们则像恐慌而欢乐的泡沫,一簇涌到这儿,一簇又涌向那儿。尖叫声声,此起彼伏,捕蛇人又像人蛇共舞的总指挥。
  后山坳有条大蛇,村里有人或见过其首,或见过其尾,都说恐怕比一个水桶还大。菊英家的猪崽见过全貌,它知道蛇有多大,但它才知道就被蛇吃掉了。这蛇真不小呢。捕蛇人的神通村人都见识了,大伙就指望捕蛇人能够除此一害。
  后山坳有一个黑咕窿咚的洞穴,捕蛇人伏在洞口,嗅嗅停停,然后说:是有一条蛇。又嗅,这回却叹一声气,说:这蛇已成精了。我怕是降服不了它……
  村人听他这么说,就一脸茫惶地看着他,捕蛇人一笑,说:无碍,我虽然没法捉它,但我可以阻止它为祸村庄。
  果然,捕蛇人自有他的法术。下午再来蛇洞旁,捕蛇人一脸云遮雾笼,焚香烧纸拜天,手之舞之,足之蹈之,末了在洞口的大树旁贴了一道咒符。然后拍拍手,对村人说:它在里面修炼,再不会出来了。它想从精到仙,还得一千年。到时即使出来,也不会祸害人间了。村人总算放下心来。但后山坳从此就成了村庄神秘的禁地。
  捕蛇人走的那天,在所捕获的蛇中选了只最大的叉起来,当众剐了,再找来一只野猫,一只乌鸡,然后在禾坪架一只大大的铁锅,要搞龙虎凤会。浓烈的炊烟飘荡在村庄上空,热腾的水气飘荡在村庄上空,那无法言喻的香味则弥漫了整个村庄,刺激着每一个村人的神经。把钵碗瓢盆都拿来吧,把男女老少都叫来吧,大家来吃龙、咽虎、嚼凤,过一回神仙也似的日子。这其中的激动及滋味,足够我咀嚼一辈子呢。
  捕蛇人走后,整个村庄都似乎变得神奇起来,每一个日子都是那么神秘而充满梦幻色彩。捕蛇走后很长一段日子,我们还在嘴里心里念叨他的长相、言行和故事。甚至那个半点也没学会捕蛇的小四子也成了我们呼拥的对象。
  我们怀念捕蛇人,捕蛇人却行踪不定,只有时不时从村外传来他一个又一个捕蛇异事。后来捕蛇人又来过我们村庄几次,但都是匆匆而来,匆匆而去。有时他只在黑麦家打个转就走了。在怅然若失的心情中,我们长久地等待着捕蛇人的再一次到来。
  但捕蛇人没能来了。捕蛇人死了。捕蛇人在捕蛇时被蛇咬死了。捕蛇人死时身上有蛇药,但没有人帮他研碎,外搽内服。谁叫捕蛇人喜欢一个人过行踪不定的生活呢。
  捕蛇人死后,我眼中梦幻般的村庄,迅速坠入到现实的简陋和平庸中。从此,实实在在的村庄再没有激荡人心的事物发生了。我开始跟着父辈学习耕耙播种,学习砍割收获,学习将土地一年一年地翻来倒去,学习适应这呆板而枯苦的日子……
  感谢捕蛇人,在我人生的混沌时期,给了我一段半是神话半是传谣的浪漫时光。那将是我心灵一生的养分,我后来所有的想象力都可能出自那段岁月,出自捕蛇人给我带来的晕眩和震荡。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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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打什么人
  ——《巫韵飘荡的大地》之五
作者:谢宗玉 




  不知你感觉没有,现在很难听到雷声了。一年到头,再不会打一二次雷,闪一二次电了。我不知道是工业化的原因,还是我居在城市的原因,我记得小时候的故乡,一到春夏,闪电雷鸣,厉害得很呢。
  也听到一些关于雷的传闻,开始却并不怎么怕。很多时候雷电总在雨前来临。雷在黑漆漆的乌云里窜来窜去,一副特兴奋的样子。天上的雷一兴奋,地下的我们也就跟着兴奋起来,以为雷是在跟自己玩吓鱼儿的游戏呢。过年时大人会给我们买些炮竹,拿着炮竹我们寻一个有鱼儿的清水坑,点燃炮竹追着鱼扔。这是项技术活,要拿捏得恰到好处,炮竹才会落水即响,炸得水雾纷扬,吓得鱼儿四处奔散,那才过瘾。现在天上的神仙就在同我们玩这个游戏,他拿着响雷朝地下扔来扔去,我们就在疏疏朗朗的雨颗中尖叫着闪来闪去,情儿那个切切,心儿那个慌慌,比做什么都过瘾。到这时我们才知道,换成鱼的位置也不错呀。那时倒还不懂子非鱼,焉知鱼之乐的故事。事实上谁说不知呢?
  大概天上是一团漆黑,神仙虽然跑得快,但在动手之前总要拿火把照一下路,火光一闪,曲曲折折的路红筋一样就布满了整个天空,但在神仙看清路之前我们也看清了,知道他要选择那儿扔雷,就赶紧跑进屋檐下,藏起来。神仙看不见我们,就把雷到处乱扔,有时扔得不着边际,离我们远着呢,我们就又钻进雨幕闪来闪去。
  我们和神仙玩这些游戏的时候,大人们若看见了,就会把我们骂得狗血喷头,甚至捉住打一顿的也有。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在下次雷雨来时,尖叫着在禾坪里钻来钻去。
  真正让我们懂得害怕的是在那年夏天,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说过,那年夏天哑子叔叔被雷击着了,烧得像个炭团团。哑子叔叔被抬进村时,情形很恐怖,我们大家都看见了。然后才相信扔雷和扔炮竹不是一回事,炮竹炸不死鱼,雷却可炸死人。人一死就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不能了,我们才不要。
  哑子叔叔被雷击时才二十四岁,刚结婚还不倒十天,媳妇又俊又能干。哑子叔叔非常满意,婚姻操办得特浓重,那天我们在他手上抢烟抢糖果不计其数,还抱着新娘子的腿,要她给我们点烟火,新娘子骂一声小鬼头,还真照办。新婚三天无大小呢。想不到大红的灯笼还在厅屋悬着,大喜的对联还门楣贴着,雷一声响就将哑子叔叔打没了。就在那时,人世间一些宿命的东西,开始像春天里的菌类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蔓生。哑子叔叔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,我们都没精打采的。
  哑子叔叔死后,有关他的传闻却在村庄像荞麦花一般盛开。都说雷打坏人,哑子叔叔生前一定干过什么亏心事,才会遭如此报应。再就有一些好事者开始回忆他生前的点点滴滴不是。譬如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在人家的菜园里偷瓜,偷看女人洗澡,拿棍子捅檐下的燕巢,拿石头砸人家的窗玻璃,对着瞎子吐口水……等等。这样的人雷不打,雷还打什么样的人呢?
  雷难道就打这样的人?雷如果真的只打这样的人,那就坏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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