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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君殊途不同归-第67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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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我说你的意思,是在变向提醒我轩辕野这个人很可怕么?

    “我知道他可怕,像他这样的出身地位,不可怕能活到最后么?

    我不愿探究他真实的内心和城府是因为这些跟我没有关系。

    我又不夺他的江山,又不害他的妻妾。只要他爱我,还不够我嫁给他么?”

    我准备几千几万个理由,不是用来说服洛景天这样的局外人,我只是想说服我自己。

    十天后,官家贴出榜文。圣上驾崩,新皇登基。国号顺安,天下大赦。

    国之大丧,不宜册封。但新皇诏令天下,唯有苏氏女名黛为后之选,不设六院,仅此一妻。待到守孝期满,许封加冕。

    那天我坐在院子里看池塘,洛西风从我身后过来。我说你看,如果一个男人真的想要一个女人相守一生。即便帝王之身份也可以为她独宠一人。

    “人家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,可我总觉得,比起我们这样别别扭扭的三人行——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了。”

    “你真的决定要嫁给他?”

    “否则呢?”我扔了一颗石子,落在荷叶枯损的冰面下:“你要,送我些嫁妆么?”

    “都备好了,存在东厢房。别谢我,是我爹临走前准备的。”

    我哦了一声,说你替我谢谢师祖爷爷,阿黛远在宫闱之内也一定会日日为他祈福,祝他老人家长命百岁。

    这一刻,我只当他是我师祖,暂且放下阿宝的仇。

    “那我呢?”

    “哦,祝你和唐家姐姐,早生贵子,有空到京城里来看看我。”我数着手边的小石头,一颗颗丢进池塘。薄薄的一层冰面裂开无数细碎的小孔,冰水肆意,就像零度的眼泪。

    “阿芷的身子越来越弱了。怕是要熬不过……这个春天了。你就不能再等等我么!”

    转过身,我看着眼前气质全无的洛西风,幽然的心疼炸开胸腔?

    他何曾说过这样的话?这么无耻,这么低声下四,这么让人恨不得甩他一巴掌?

    我说洛西风你还是个男人么!唐芷是你的妻子,她为了救你命不久矣,你居然还要数着日子想要跟我在一起?

    “我就是说了,又怎样?这么沉重的爱,我负担不起不行么!我凭什么就要对得起所有人。我凭什么就不能残忍地把决定做出来?”

    “因为师父你教过我,人除了要有情爱和感性,更要有责任。”我站起身,仰着头挡住冬日暖融融的阳光。

    在这样好的下午,我快忘了之前的那三年,我们是怎么度过的?

    我望着他的眼睛,坚定地眨了眨。突然双膝屈下,冲着他深深磕了三个头。

    “师父,这是阿黛当初入门的时候行的礼。现在都还给你。你可还记得,当初唐芷进门,也就在这个院子这棵树下,你对我说,等哪天阿黛长大了,要嫁人了,师父一定为我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。

    你说过,阿黛不施粉黛的素颜最好看。你还说过,我圆脸窄额大眼睛,一看就是能嫁好人家的福气。

    师父如师如父,请你,请你同样为我祈福,愿我可以幸福——”

    洛西风一动不动地受了我的谢师礼,却在我最后哽住声音的瞬间转过身去。

    我只觉得有东西飘到我脸上,比刺骨的寒风还要凛冽。

    “三年多来,为师没教过你一点有用的东西。受之有愧。今日你我师徒陌路,愿你……”

    我仔细分辨着他的声音里到底还有多少虚伪的坚强,可是真真假假皆虚妄,我们站在分岔路的那一刻,退后一步就是每个人的深渊。

    门外车马辘辘,喧闹纷纷。

    两队列兵整齐入院,为首的将军是轩辕野的心腹林子卿。

    “阿黛姑娘,陛下诏令,我等前来接姑娘入宫——”

    “都给我滚出去!官家就能私闯民宅了么!”洛西风大喝一声:“就算父亲要嫁女儿难道都不用告个别么?滚回驿站去等着!”

    我怔怔地站起身,走到一帮被骂懵逼的军士面前。

    只看到地上摆着一口精美的红漆大箱子,上面印了两条琥珀色的红鲤鱼。

    “这是陛下给姑娘准备的。”林将军说。

    “辛苦将军了,”我俯下身子,在那突兀的白璧四周轻轻摩挲了几下:“请将军先回驿站休息,明日一早来接我便是。”

    黄昏降临之后,我去了唐芷的房间。

    她从三天前便开始昏迷,每天只有两三个时辰是醒着的。

    我打了温热的水,给她擦手擦脸。

    “我们从一见面就开始斗,一直斗到这个家里只能剩下一个女主人。可惜我没赢,你也输惨了。”

    我一直觉得她是很漂亮的,可惜再漂亮的女人一旦爱了,那就等于从骨子里开始消磨自己的精气神。不爱到呕心沥血不罢休。

    “明天我就要走了,以前修炼的时候听说东海上有座神岛叫——”

    “叫瀛洲。”门吱呀一声开了,洛西风进来。

    “是的,叫瀛洲。”我说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?

    “相传瀛洲有位医术高超的圣人,活死人,肉白骨,妙手回春。也许,我可以带阿芷去看看。”

    “有希望也总比留在这里看着她一点点消瘦殆尽的好,洛西风,你的确该做点什么了。”

    我把水盆端出去。才发现冬天的夕阳真的是太奢侈了,一晃晃,天就大黑了。

    今天晚上,我要不要再好好看看这里?

    下一次再来,说不定……就是下辈子了。

    回到卧室,我打开轩辕送我的那口箱子。对着镜子换衣,贴黄。

    我很少化妆,特别是这么认真细致地打磨着自己的这张脸,一笔一眼都仿佛不是我的了。

    窗开着缝隙。恍恍惚惚的琴声曲高和寡。

    我知道洛西风弹琴很好听,但他很少弹。只有在特别心烦的时候才会拽出这柄快要落灰的凤山焦尾琴,而他在跟我相处的这三年里,也很少心烦。

    琴声悠扬婉转,我唇抵着朱红,眉描远黛。

    此曲名为红梅白雪知,词是他闲暇所填,我曾在书房有幸瞄过一眼。

    漏夜里风雪至

    恰应和庭前梅枝

    看花人瘦骨相似

    霜雪姿红尘相斥

    千万人走马皆知

    擦肩罢西风独自

    松岗明月枯冷碑石

    漆着她名字

    最无常应是写就饮水词

    初见与别辞困顿薄纸

    生年里醒时醉时为谁而痴

    红梅白雪知

    最寻常应是病酒说故事

    末了只徒然多添药石

    最落寞灯市何人眼角湿

    红梅白雪知

    我想要关窗,我也想要掩耳,我怕我好不容易捡起来的红妆就这般被多情的琴声夺出无情的泪水。

    我从没敢想过有一天,我的洛西风会弹出这样的曲子。就好像用什么缠绵又锋利的丝线拉扯在心上,一曲一锯,割的都是血。

    啪一声,弦断戛止,万籁寂静。

    我怔了怔,拖起曳地长裙闯出门去——

    迎面便是男人素白颀长的身影,黑发模糊过我的双眼,呼吸压迫了我的惘然。他突然伸手拥住我全身繁琐的盛装,低头吻了上去……

077 多飨食,勿相念() 
华服垂地,环佩叮咚。他吻我吻得太投入,拥抱争羞月辉,缠绵撞碎星辰。

    这一路从琴断吻到床笫,这一眼从千年跃到咫尺。

    我等的太辛苦,以至于忘记了这一刻究竟是我一直期待的,还是最想逃避的——

    我想我们之间可以什么都不用再说了,就当这一晚是用情劫天劫凶劫死劫渡来的温存。

    因为饮鸩止渴后的陌路,总是决绝得让人无法拒绝。

    他的身体很热,极致火烫。唇齿却是冰凉的,白梅香渗透绵长。

    白衣翻转,绻缱我艳红华美的礼装。黑发缠绵,结节我霜雪飞鬓的愁肠。

    烛火在什么时候完全熄灭,寒窗在什么时候飘然绛雪。

    天地间早已无风无月,万籁休止。

    他在我身边睡去,修长的肢体曼绕在床。我则起身,吻了他。

    吻了一次还不舍,一直吻到他皱了眉。

    我怕醒来又是一场纠结不尽的难舍难分。我怕自己好不容易坚定的决心再也无力覆水。

    看着床榻上斑驳凌乱的落红几乎被他的纯阳点染成粉淡的胭脂色,躺在这一片欢愉乱红光里的洛西风就像个回到母体的婴孩,双眼紧闭,不痛不啼。

    有种心疼,叫做彻骨铭心。

    我披衣下地,踩着月色铺就的地霜,端坐在矮矮的桌案前。

    劈一盏红烛,铺纸兑墨化朱砂,提笔一气呵成半纸红鲤。

    成双成对,游戏涟漪。

    我跟苏砚最大的区别就是尾巴,我的短小乖巧,他的张狂美艳。

    无论怎么努力,也打不出他那么潇洒俊逸的水花。呵,我欣羡了一千年,还是败得一塌糊涂。

    我摘下了颈子上的白玉‘落梅珏’,指尖轻抚着背后的两行刻字。

    我甚至想要把这一切用力印刻入掌纹,却没曾想竟会硬生生拗断了。

    断裂的边缘划破我掌心,刺血成殇,落纸染画。滴在红鲤的眼睛上,如同泣下血泪。

    我本想轻轻呵痛,却在细听身后男人那均匀恬淡的呼吸后,反而释怀了一切终殇。

    玉和画留于案前,我梳妆染发,着衣挽髻。在东方挤出第一丝光亮的时候——我踏着寒朝的雾色,迎上自驿站出发的马车。

    林副将讶异于我的贪早,我却笑说:“将军还没见过像我这般急切的新娘吧。”

    男子面色不该,耳根却红了:“阿黛姑娘。陛下临行前对属下吩咐过,一旦阿黛姑娘心有疑虑。要我等不可无礼强迫——”

    他把后半句话咽了,我却读懂了轩辕最真实的心意。

    我笑说将军是没想到,此行如此顺利?

    回想昨夜旖旎翻覆,我尚且没能从离别的情愫里分一支滋生的愧疚给我未来的丈夫。

    我没能带着完封的身子给他,那是因为我早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。

    车辇经过红鸾镇熟悉的一角一隅,我轻撩窗帘向外望。这熟悉了几年的屋舍,融融淡淡的生存感。

    就像奈何曾对我说的,择一城终老。择一人白首。可是我与洛西风之间的缘分,却注定这般无疾而终。

    路过桥下的老字号点心铺,我叫了停车,并投过去几个铜板:“阿婶,有刚出笼的豆沙包么?”

    “啊!是阿黛呀!”妇人笑逐颜开:“啊呀呀,你可还记得前门街的卖鱼小子?跟你说,前年他们家托我去找洛先生提亲,洛先生一口就给拒绝了。说他们家阿黛可是个宝贝呢。你瞅瞅,真是说中了。阿黛就是有福气呢,听说新皇登基,不纳妃不选嫔,单单提了姑娘——”

    “阿嫂。”我并不急着赶路,却恨不得脚下生风地逃离这场尴尬。

    “请送一笼包子到洛宅,顺便替我传句话给我家师父——就说这是阿黛最后一次给师父准备早点了。以后不能再在身边孝敬他,请他多饗食,勿相念。”

    车行辘辘,我把我的记忆和珍重留的越来越远,假装听不到那城楼背后断弦的琴音如泣如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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