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乱清-第943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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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“我是天朝上臣,自然是不跪的,只是长揖为礼。嗣德王十分客气,颔首回礼,然后便说‘先生请坐’——之后,由始至终,皆呼‘先生’而不名。”

    “嗣德王的举止动作,算是洵洵儒雅;说话嘛……说什么我听不大懂,不过,声音既轻,语速又慢,咬文爵字,甚至略有一点儿拘禁——这是听得出来的。”

    “脸色不算好,又青又黄,夹杂着一点红晕——是那种病家才有的红晕。”

    “嗯……”唐景崧斟酌了一下,说了出来,“就是那种纵欲过度、虚淘了身子的脸色。”

    听众们心想:三百多妃嫔啊,不管是为了子嗣,还是为了别的神马的,日夜挞伐,铁打的身子骨儿,也受不了啊。

    “还有,”唐景崧慢吞吞的说道,“因为是在户外,光线甚好,我觑的清楚,嗣德王的脸上,有许多麻点——是那种天花痊愈后留下的麻点。”

    顿了一顿,“坊间一直有这么一个说法,正是因为幼时‘出天花’,烧竭了精源,嗣德王才无嗣的——看来,这个传言,不算空穴来风。”

    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——单单这一条,唐景崧的越南之行,就是值得的了!

    “维卿,”关卓凡说道,“我插一句,嗣德王年近不惑,依旧膝下荒凉,有没有做什么……万一的准备?”

    关卓凡说的“万一”,众人都晓得是什么意思——或者嗣德王一辈子都生不出子嗣来,或者,突然暴病,龙驭上宾,那么,王位谁属呢?

    “有!”唐景崧说道,“嗣德王认了一个侄子做养子,不过——”

    顿了一顿,“对于这位已封了瑞国公的侄子,嗣德王似乎不大中意,而且,朝中重臣,除了潘清简之外,别的人,都不喜欢他。”

    “怎么?”文祥问道,“这位瑞国公,有什么失德的地方么?”

    “那倒没有,”唐景崧说道,“瑞国公年幼的时候,嗣德王还是很喜欢他的;可是,逆料不及的是,瑞国公年纪愈长,愈是‘洋派’——这也罢了,关键是,他和法国人走的愈来愈近了。”

    “啊……”

    这么一说,大伙儿都明白了。

    “照目下的情形,”唐景崧说道,“极有可能,嗣德王还得再认一个、两个养子。”

    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信息!

    “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判断,”唐景崧说道,“越南朝廷上下,宗室、重臣,许多人都持此看法,譬如武显殿大学士阮知方,酒酣耳热之际,就亲口对我说过,他曾经密奏王上,应该至少认养三位王子,万一王嗣不继,方能择贤而立,不然,嘿嘿,就‘只好一棵树上吊死了’。”

    顿了一顿,“这位阮知方,在‘四柱大学士’之中,虽然排名第三,不算首辅,目下却正当时得令,算是朝廷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了。”

    关卓凡微笑说道,“维卿,你的交游,广得很啊——好!”

    唐景崧笑道,“王爷派我‘越南采访使’的差使,当然不仅仅去‘采访’贩夫走卒的,景崧不敢辜负王爷托付。”

    “嗯,”关卓凡微笑说道,“我打了岔了,维卿,你接着说下去吧。”

    “不,不算打岔——”唐景崧说道,“嗣德王对瑞国公不满,不满在一个‘洋’字;越南国势败坏,也败坏在一个‘洋’字,嗣德王对这个‘洋’字,已经到了闻之色变的地步了!我留意到,但凡提到‘洋’或‘富浪沙’,嗣德王的嘴角,便要轻轻扯动一下,似笑似哭,古怪的很。”

    微微一顿,“‘富浪沙’即‘法兰西’,越南人将‘法兰西’译作‘富浪沙’。”

    *(未完待续。)

第八十六章 蔑洋如仇() 
“‘富浪沙’,”许庚身笑道,“这名字有趣,想来,越人提及法人,通通谓之‘富人’了。”

    唐景崧也笑着点了点头:“星公说的是!”

    顿了一顿,敛去笑容,“其实,嗣德王登基之时,越南的情形,大致还算太平,他自己大约也以为,一定可以舒舒服服的做一个太平天子。”

    “平心而论,如果是在真正的太平时节,这位嗣德王,大约确实能做一个中轨中距的守成之君,可是,如王爷言,目下,是‘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’!”

    “法、越交恶,其来有自,不过,双方最终破脸,却是衅自教案而开。越南的教案,闹的十分厉害,民教相仇,不可开交,朝廷不是秉公而断,只是一味‘护民’,杀了好些传教士,后来,更一再严令禁教。”

    “法国人终于忍无可忍,拉上西班牙,对越南大打出手。”

    关卓凡想,这个情形,同原时空咱们的庚子之变,可是有些相像啊。

    “这场仗,前前后后,打了四年,刚开始的时候,越南人一口气撑着,仗打得还是不错的,可是,法人毕竟船坚炮利,时候长了,越南终于支持不住,一败再败,无以为继,不得已,签了城下之盟,割地赔款——就是《壬戌和约》,法国人称作《西贡条约》的。”

    花厅之内,十分安静,好几个人,都冒出了这样一的个念头:“城下之盟,割地赔款”的事情,咱们也是干过的。

    “屋漏偏逢连夜雨,一边儿和法国人闹得不可开交,一边儿国内发起了大洪水,民不聊生,盗贼蜂起,按下葫芦浮起瓢,真正叫内外交困了。”

    “这场大洪灾,自北而南——自中国的两广至越南的北圻,席卷甚广。事实上,越南北圻的许多盗贼,都是从咱们的南边儿跑过去的。”

    说到这儿,唐景崧对关卓凡说道:“王爷,我说句题外的话,私以为,洪杨之乱,同这场大洪灾,多少也是有关系的。”

    众人心中,皆是一动:有道理!

    略一细想:中越两国的情形,其实何其之像?都是天灾导致民变,外侮乘内乱而至,最后,都是被迫签了城下之盟。

    花厅之内的气氛,开始沉重了。

    关卓凡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,“嗯,你说下去吧。”

    “这场仗打输了,越南的一口气泄了下来,国事就不可问了!”

    “别的不说,单说赔款——四百万银元,十年付清。这个数字,对于咱们,大约不算什么,对于越南,可就是泰山之重了!嗣德王扳起手指头,算来算去,正经财政,十年之内,无论如何,也挤不出这笔钱来,无奈之下,竟然将官位明码标价,这个……筹这个赔付之款了。”

    文祥的眉毛,微微一挑,“卖官鬻爵?”

    “不错,正是卖官鬻爵。”

    关卓凡心里却想:咱们的“捐官”,不晓得算不算“卖官鬻爵”呢?

    “本来呢,”唐景崧叹了口气,“打了败仗,应该痛定思痛,卧薪尝胆,生聚教训,以求异日一雪前耻,可是,就如我方才说的,《壬戌和约》一签,越南上上下下,心气儿就散了!”

    顿了一顿,“有得过且过者,有醉生梦死者,有破罐破摔者,就是没有几个知耻后勇、奋发图强的!”

    “最紧要的是,打了大败仗,却没有几个人搞得清楚,何以一败涂地、无可收拾?对于洋夷,有畏洋如虎者,有媚洋如父者,有蔑洋如仇者,就是没有几个人,明白、承认,咱们的玩意儿,确实比不过洋人了,得‘师夷长技以制夷’了!”

    “‘畏洋如虎’、‘媚洋如父’、‘蔑洋如仇’,”郭嵩焘说道,“倒真是描摹如画。”

    “筠翁谬赞,”唐景崧说道,“那嗣德王,就是极典型的‘蔑洋如仇’的一种人了。”

    顿了一顿,“莫说什么‘师夷长技以制夷’了,这位嗣德王,干脆既听不得‘洋’,也看不得‘洋’。阮朝和法国,目下虽然是翻了脸,但彼此有近百年的交情,王宫里边儿,这许多年下来,也攒了许多洋玩意儿,嗣德王吩咐,统统入库,锁了起来,眼不见,心不烦。”

    曹毓瑛看了关卓凡一眼,说道:“这大约就是王爷说的‘鸵鸟政策’了——把头埋在沙子里,屁股还……”

    一笑打住。

    唐景崧怔了一怔,仔细一想,眼睛一亮,点头说道:“‘鸵鸟’之喻,恰当不过!目下的越南君臣,还就是这么回事儿!”

    “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,”钱鼎铭开口说道,“阮主复国,就是靠了法人之助——法国的朝廷,虽然未践《凡尔赛条约》之约,但是,阮主通过法国的传教士,私下招募了许多法国军官,以西法练兵,用洋枪洋炮,这才打败了西山的三阮,不但复国,更进而一统南北,建立了阮朝——是吧?”

    “定公渊博,”唐景崧说道,“说的一点儿也不错!”

    钱鼎铭说的“阮主”,是后黎朝时候的事情,彼时,黎氏国王长期被阮、郑两大权臣架空,南阮主,北郑主,是个南北对峙的局面。后来,西山的阮岳、阮惠、阮侣三兄弟揭竿而起,先灭阮主,再灭郑主,最后取黎氏而代之,一统全越。

    阮主虽被灭国,但是,遗族坚持抵抗,首领名叫阮福映,是最后一任阮主的堂兄,他竭蹶救亡,百折不挠,前后历经二十余年,终于由弱而强,反过来灭掉了西山朝,“报九世之仇”,一统全越,建立阮朝。

    “我就纳闷儿了,”钱鼎铭说道,“阮氏既然靠‘西法练兵、洋枪洋炮’复国,那么,‘西法练兵、洋枪洋炮’的好处,自然是晓得的,进而也该晓得,西洋的文明器物的好处,怎么,几十年过去了,反倒……呃,这个……倒回去了呢?”

    “何止‘倒了回去’?”唐景崧摇了摇头,“时至今日,越南的军队,还在操练他们的‘象阵’呢!”

    象阵?

    呃……

    “‘西法练兵、洋枪洋炮’的好处,”唐景崧说道,“嘉隆王自然是晓得的,可是,传到嗣德王这儿,已经是第四代了,还晓不晓得,就难说了!”

    嘉隆王,即阮福映,他的年号是“嘉隆”。

    顿了一顿,“其实,按照潘清简的说法,异日之因,今日之果,早在嘉隆王之时,就已经深种因果了!”

    这个“说法”,连关卓凡都留意起来了。

    曹毓瑛问道:“维卿,怎么说呢?”

    “嘉隆王虽然和法人结盟,但是,对法国,他其实是深具戒心的。”

    “‘西法练兵、洋枪洋炮’的好处,他自然明白;同时,‘西法练兵、洋枪洋炮’的背后——法人的野心,他也看得清楚,深恐若不设樊篱,则有朝一日,法人反客为主,鸠占鹊巢。”

    “抚今追昔,”文祥说道,“这位嘉隆王,倒是颇有先见之明呢。”

    “中堂说的不错!”唐景崧说道,“可是,他的‘樊篱’设的对不对,可就不好说了。”

    “哦?”

    “在嘉隆王手上,”唐景崧说道,“‘西法练兵、洋枪洋炮’这条路,不过只走了一半——复国报仇、一统全越之后,便停了下来;西洋‘文明器物’什么的,就更付诸厥如了。”

    “嗯,”文祥点了点头,“我明白了——因噎废食。”

    “中堂一语中的!”

    顿了一顿,唐景崧继续说道,“嘉隆王尤如此,后继的子孙,更不必说了。”

    “嘉隆王其实还好——对法国人毕竟还有香火之情,只是暗中提防,面儿上,彼此还算过得去。可是,继位的明命王就不客气了,不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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