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乱清-第700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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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这些位子,都……太他妈诱人了。

    不过,前提是,我得有命去坐。

    “朕意师法圣祖!”小皇帝说,“圣祖用一班打布库的小太监,就拿下了鳌拜;朕的身边,正正好,也有一班打布库的小太监!嗯,先诏关逆入宫,然后,摔杯为号,一拥而上,一鼓成擒!王师傅,以为此计如何啊?”

    摔杯为号?呃,这,是在唱戏吗?

    王庆祺深深吸了口气,离座而起,跪了下来,磕了个头,抬起身子,说道:“臣蒙皇上特达之知,粉身碎骨,亦不足以为报!因此,刍荛之见,虽有污圣听,但不敢不披肝沥胆,敬陈御前。”

    “王师傅起来说话吧。”

    王庆祺答了声“是”,却还是跪着。

    “臣以为,皇上方才说的这个法子,只怕是……呃,行不大通的。”

    小皇帝的眉头,立即皱了起来:“行不通?为什么?”

    “回皇上,这其一,圣祖擒鳌拜,用的并不是小太监,而是一班少年亲贵侍卫。圣祖与这班少年侍卫,朝夕过从,推心置腹,几乎算得总角之交,乃得其死力。如今,朝廷制度严密,不比国初制度粗疏,圣祖和少年侍卫们的君臣际遇,是再也不能有的了。”

    顿了一顿,说道:“另外,我朝鉴于前明宦官之患,对后廷内侍之管制,为历朝历代之最严,两百年下来,宦者小心安分,不敢稍有逾距。而且,呃,这个……关某积威日久,内廷宦侍,多有目之为韦陀、为金刚的,皇上指望他们……咳咳,这个,若他们事先不予机密,事发仓促,只怕惊骇莫名,是否奉旨如意,殊属难言;若他们事先参与机密,只怕,只怕,呃,会有……胆小出首者。”

    小皇帝没有说话。

    王庆祺跪在地上,低着头,看不见小皇帝的脸色,不过,他也知道,对于自己的这番话,皇上大约是不会怎么高兴的。本来,“批龙鳞”这种事儿,放在平时,他王庆祺是绝对不会去做的;可是,这一次不同——这一次,真正是性命交关!小皇帝如果不能够回心转意,自己一条小命,很可能就要不明不白的交代了!所以,不管皇帝学生高不高兴,话,该说的,得说;不该说的,咳咳,也得说。

    过了好一会儿,小皇帝还是没有动静。

    感觉皇上似乎也没有生多大的气,王庆祺的胆子大了起来,清了清喉咙,继续说道:“圣祖能够宸衷独断,拿下鳌拜,还因为……鳌拜是镶黄旗的,他的势力,主要局限于两黄旗,而两黄旗是天子亲军,不是鳌拜的私兵,鳌拜圈禁,党羽伏法,他的部下,不管服不服气,没有人可以称兵造逆。可是,如今的形势,呃,是大大不同了!”

    “哪里不同了?”

    小皇帝终于说话了,语气沉闷,又干又涩,好像嘴里含了一块木炭。

    “回皇上,”王庆祺说,“洪杨乱起以来,朝廷经制之兵,已皆……呃,大多已不可用,不然,也不必办团练、办勇营了。”

    顿了一顿,说道:“既办勇营,乃有湘、淮、楚诸军,以及……呃,轩军。这些军队,为曾某、李某、左某和……关某等手创,就连军饷,十有八九,也是领兵将领自行筹措的,因此,诸军兵将之黜陟奖惩,固然出于曾、李、左……关一人之念,旁人无从置喙;提调、指挥,更是……呃,只领受曾、李、左……关一人之命,换了人,断难……如意的。”

    说到这儿,王庆祺咽了口唾沫,正想着该如何往下说,小皇帝开口了:“那,他们还算不算是朝廷的兵?”

    声音依旧干涩,似乎没有一点儿感情,但王庆祺眼角余光,却看到小皇帝放在膝盖上的手,微微发抖。

    王庆祺心下不安,可还是得硬着头皮说下去:“呃,自然……还算是朝廷的兵的,不过——”

   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,说道:“圣明不过皇上,这些军队,说是某某、某某的私兵,亦无不可。”

    小皇帝的两只手,猛地一紧,捏住了拳头。

    王庆祺的心,也跟着一紧,不敢再说下去了。

    过了一会儿,小皇帝的拳头,又慢慢儿地松开了。

    王庆祺小松了一口气,试探着说道:“这个情形,先帝,枢府诸公,和……呃,两宫皇太后,都是心知肚明的,所以,呃,对相关人等,一向……优容。如今,关某又入直中枢,这个,呃,内外……”

    说到这儿,不由一顿,自己亦悚然而惊:这关某人,既握兵权,又掌政柄,这,不是坐实了小皇帝说的“专固国朝,胁迫内外”吗?

    话还是得往下说。

    “轩军较之湘、淮、楚诸军,情形尤为特出!轩军西法练兵,体制大异同侪,就是朝廷‘知兵’的大员,亦难以窥其堂奥。关某之外,呃,是无人可以掌握的。遽然……入关某以大逆之罪,呃,若轩军之中,有人不体上情,甚至……生出二心,呃,这个,一夫倡乱,万夫响应,臣不知,朝廷,呃,何以为计?”

    小皇帝的拳头,又捏了起来。

    王庆祺打住了。

    过了片刻,见小皇帝的拳头又微微的松开了,王庆祺说道:“所以,臣以为,还是从长计议,一子错,满盘皆落索啊……”

    “砰!”

    一声击案的爆响,吓得王庆祺浑身一哆嗦,抬起头来,只见小皇帝脸色铁青,眼睛发红,样子十分怕人。

    “够了!你东拉西扯,危言耸听,不过是胆小怕事,不肯尽心竭力罢了!什么‘粉身难报’,都是假的!王庆祺,你,你太让我失望了!”

    一急起来,“朕”又变回了“我”。

    王庆祺微微一阵昏眩。

    我口干舌燥,你却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?

    唉,我的前程,只怕是“冻过水”了。

    不过,无论如何,同保住性命比起来,前程神马的,呃,先放一放吧。

    “皇上是误会臣了,臣,真真的是……赤胆忠心啊!”

    顿了顿,又说道:“皇上,就算内侍可用,就算……不考虑轩军的反应,咱们也……也拿不下关某啊!”

    “为什么?!”

    “皇上尚未亲政,不能独自召见大臣,咱们怎么能够,呃,诏关某入宫……呃,应该说,这个,诏关某入……后廷呢?”

    小皇帝一愕,说不出话了。

    “臣想着,唯一的机会,是趁关某直弘德殿的时候动手——可是,现在,他虽然还挂着‘师傅’、‘弘德殿行走’的头衔,可……几已不再入直弘德殿了……”

    小皇帝却是眼睛一亮:“对,弘德殿!这是一个好机会!”

    他紧张的思索起来:“他确实很少入直弘德殿,可不见得从此就不入直弘德殿了……嗯,我可以……向‘东边儿’求一求,他再忙,一次半次,总是可以的……”

    小皇帝没有意识到,他的嘴里,母后皇太后变成了“东边儿”——他还从来没有在任何“外人”面前,用“东边儿”来指代嫡母。

    王庆祺也没有留意到小皇帝话语中的异常,他此时懊悔无比,都恨不得抽自己的大嘴巴子了:我他妈的多什么嘴,扯什么弘德殿!

    无论如何,要打消皇帝的这个念头!

    “呃,皇上,就算咱们将他拿了下来,这个……之后呢?”

    小皇帝又是一愕:“之后什么?”

    “皇上尚未亲政,不能明发诏书,就算‘有旨意’,军机处、内阁,也不会‘承旨’,旨意,呃,是怎么也发不出去的。还有,呃,只怕,咱们前脚将他拿了下来,后脚,母后皇太后就带着侍卫过来了……”

    小皇帝不说话了。

    过了好一会儿,他以一种绝望的语调说道:“这么说,我就是一个……傀儡了。”

    王庆祺赶忙说道:“话可不能这么说!皇上只是尚未亲政!待亲政了,大柄在握,自然……”

    小皇帝摇了摇头,说道:“只怕等不到亲政,我就变成后汉的质帝了。”

    后汉……质帝?

    王庆祺对于史实,自然是清楚的,他浑身一震,说道:“绝无是理!关某虽然专擅跋扈,但以臣之见,尚无二心……”

    “无二心?!无二心?!你,也说他‘跋扈’了!”

    王庆祺暗骂自己:好好儿的,我干嘛要去扯这两个字?

    “呃,臣以为,跋扈和跋扈,是不一样的,这个‘跋扈’和‘跋扈将军’,呃,也是不一样的。鳌拜也跋扈,肃顺也跋扈,其罪……都是应得的,但若说他们已有了悖逆谋弑的心,臣以为,多少还是过了,这关某,臣以为,呃,亦……”

    “你不必再说了!”

    王庆祺只好闭嘴。

    “不管他有没有悖逆谋弑之心,但秽乱宫廷,辱我太甚,我就不能不杀他!亲政还要多久?我等不了!再等多一年半载,我非疯掉了不可!”

    秽乱宫廷?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嘛!

    “王庆祺,”小皇帝冷然说道,“忠心不忠心,不是单靠一张嘴的!两面三刀、口不对心,就是欺君!你也说了,我总是要亲政的,待我亲了政,哼,这种墙头草般的小人,会有什么下场,你自己想去!”

    王庆祺呆住了。

    小皇帝站了起来:“言尽于此,你好自为之!”

    “皇上……”

    “小李,咱们走!”

    小皇帝拂袖而去,王庆祺只好“跪送”。

    之后,他站在在院子里,发了半天的呆,回到屋里,坐了下来,又发了半天的呆。

    怎么办?怎么办?

    他固然热爱荣华富贵,但并没有什么政治野心;他亦不算一个胆小的人,但做这种失败了便身死族灭的“大事”的胆子,却是没有的。

    皇帝学生的脾性,他也是了解的,一念既起,便无法消却,对关卓凡,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,有没有自己的帮忙,他都会“动手”的,迟一点、早一点的事儿罢了。

    这个事儿,即便自己始终敷衍,不出什么实质性的气力,但无论如何,已入其局,将来事败,便难逃瓜蔓。

    在他看来,“除此神奸巨蠹”,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,“将来事败”,是不可避免的,则自己“难逃瓜蔓”的下场,也就不可避免。

    王庆祺熟读史书,这类政争失败者的下场,他是很清楚的,小皇帝怎么样先不说,他这种在下边儿“襄赞”的,几乎都逃不脱菜市口上的一刀。

    后脖梗凉嗖嗖的。

    还有,王庆祺晓得,以小皇帝的脾性,那段话,也不算玩儿虚的:“忠心不忠心,不是单靠一张嘴!两面三刀、口不对心,就是欺君!你也说了,我总是要亲政的,待我亲了政,哼,这种墙头草般的小人,会有什么下场,你自己想去!”

    就是说,即便小皇帝能够忍住,在亲政之前,不对关卓凡动手;亲了政,也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——闹不好,自己的倒霉,还在关卓凡前头呢。

    我左右是做不成人了。

    怎么办?怎么办?

    这个事儿,是没有人可以商量的。

    呃……

    如果说有,那么,只有一个人:父亲大人。

    父子情殷,怎么着,老父都不至于把自己给卖了。

    可是,王庆祺也是知道自己这个老爸的,性格庸懦,谨小慎微,掉下片树叶,也怕砸着头,不然,也不能混得这么惨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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