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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坤异史记-第48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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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但闻昙廊深处传来一声女子叹息,罗冠清背上突地一泠,罗玄心中也是一栗,连忙回头看去,只见段可卿的寝室中却早已帷帐大开,空无一人!

    罗玄忙看回庙堂之上,少女武乙巽的尖叫却正直穿入耳!

    只见段可卿雪白的裙裾正临空飘起,一如殁沼中突然蹿出的鬼枭,直直飞扑去武乙巽身边的担架,覆嘴便在武廊桓胸口歓骨大破处大口吮吸起来。

    她满头森黑长发飘飞倾泻,落地时沉沉拢下半室空地,竟将担架上的武廊桓埋了个严实,一室月光仿佛齐齐凝聚在段可卿的身上,将她周身发肤衣斓染得通亮。再看武廊桓,原已不甚存留灵魄的面颊迅速凹陷下去,廓骨森森,霎那便现出骷髅遗骸的模样,他在胸骨处传来的剧烈吸吮下剧烈颤抖,肩臂左右挣去,喉间兀自发出怂人听闻的咯咯声。

    “何方鬼魄?胆敢伤我尊旗!” 眼见那锦觥木旗主樊煌最早拔刀,朝谪母当头砍去!

    “娘!”罗玄大惊拔身而出,几步穿过昙廊冲入迴前庙堂,却见罗冠清早已拦下锦觥旗主刀刃,他一手将段可卿拽开武廊桓,长袖掩在怀中,沉声向众人喝道:“此乃内子,不得无礼!”

    段可卿的容颜虽已遭满头黑发掩去,但方才拔身之时,仍有几名旗主皆看去了她的魄容,完颜旻兀自皱眉,沉眸不语,但闻另一抹夯沉男声道:“这不是冥界十九狱酷刑下的魄奴么?”

    罗氏父子一时皆怒目望向发话之人,其余人等一见罗玄的面容,更是吓得连退数步,少女武乙巽当时便掩齿“哦”一声惊呼,搂着其父掩身众旗主之后,再不言语。

    却见那名指出谪母魄身的旗主身着土色褐衣,帛履沉实,胸盔上鑽着硕大“土”字,想必便是土旗旗主。

    罗玄双拳成塁,重重紧握着牢护在爹娘身前,罗冠清一手搂紧段可卿,一手轻覆罗玄肘间,他声色无波地向众人冷道:

    “这便是薛某内子及犬儿,各位深夜不请自来,惊扰我室中无度,若列位无能忖处,这便请速速离去,莫待我下了逐客令!”

    一室人一时面面相觑,众位旗主身后却传来武廊桓临终般的呜咽,武乙巽哭声又起,见她摇着父亲沉重盔甲,连连泣道:“爹,爹不要睡,看看我,你看着巽儿呀!”

    武廊桓浑重的喉间一倾一动,已是滚落了几回,见他缓缓闭上双眼,武乙巽目中一沉,却见她腰间一动,起身便坐去武廊桓身后,除去他身上铠甲,露出肩背,见她双掌合十,潜心念起一道深奥符咒,那咒语历时漫长,内中层环,词邛难解,罗玄便知这等咒语绝不普通。

    果不其然,只见武乙巽的周身色泽渐趋淡化,肤色如苍穹衍白,青筋血脉根根曝露在她雪白肌肤上,随着她口中咒语越念越深,声色越来越响,可清楚见到她周身精血、骨髓在千丝万缕的动脉中倒遁而去,汩汩注入双掌,直直输入武廊桓体内,武廊桓尚处深度昏迷,意识遁沉,却见他突地瞪开一双铜陵大眼,骤地醒过神来!

    他一把推开女儿,吼间溢出一声怒吼,蹭地便直直坐起!

    见他狠狠瞪着呆坐于地的女儿,怒喝道:“巽儿!爹说了不准你使用渡髓咒,自耗生机!你怎地又这般不听话?!你。。。”却是魄血一口喷出,他抬身捂胸,悲恸无比,一幅骸骨森森上的神情,竟是比方才临危之时更狰狞痛苦了百倍。

    武乙巽见父如此,小脸苍白无边,却是一径咬紧牙关,倔强憋着嘴道:“爹,女儿不让你死,巽儿不准你死!”被推至一旁的她瞬间又起身,立时如小蛇般缠上武廊桓魁伟身躯,紧紧抱着,泪落滚滚。

    血髓内藏之灵力乃魄体精纯所在,武乙巽年轻力盛,正值华韶,她的血脉骨髓若渡去一部分给武廊桓,即使不能治本,也可延续他性命一时,确是个捷径。

    见武乙巽竟能这般牺牲救父,罗玄想到他父女二人一路以来屡误投生、桩桩劫数,竟都是由自己而起——浮图倒,灵舰怠,生药磬,才使得这对本应尽享天伦的无辜父女今日受困于冥原三疆之底,生无可恋,罗玄的心中不由涨出了深重的愧疚。

    那厢武廊桓仍在恸声呵斥女儿:“傻女!爹娘予你性命,辛苦将你喂大,便是由你这般糟践自身,填续他人性命的么?!”

    武乙巽黔首埋在父亲胸前连连摇头:“不是啊!爹娘不同于世间任何他人,天地君亲师,巽儿可弃天地君师,唯独不可弃亲,不可悖父母,爹娘所赐之身骨血髓,自是只得还报给爹娘,才为正结!巽儿今日便是为爹换尽了血髓,也是竭得其所!”

    却见武廊桓闻声颤抖不休,将女儿紧搂入怀,凝重嘱咐道:“巽儿记住,世上只有父母最不舍自己孩儿,既是你亲生父母,又如何由得你倾血相顾?世间只得父母以己身精血延续孩儿生命,焉可颠倒错乱、本末倒置?巽儿莫非要陷爹爹于大不义么?”

    武乙巽埋在父亲怀中,早已哭得花枝乱颤,武廊桓抚摸她满头青丝,缓缓道:

    “所以巽儿的血髓,爹爹便是魂飞魄散也要不得!巽儿今后莫再白费心机。”

    武廊桓最后一句语调沉稳岸然,状似遵遵善诱,却毫无预警般,他突地注力于掌,朝自身天灵盖上狠狠拍下!动作半点不留生机,武乙巽这才觉出不妥,尖叫着扑身去阻武廊桓的胳膊。

    他这番举动于罗玄却是无比眼熟,当年他的父亲罗冠清便是如此自尽于他的眼前!罗玄心下暗叫不好,早已跃身去阻,正迎着武乙巽连声哭喊,合力制住了武廊桓的自戕之势。武乙巽人小力薄,终是因罗玄出面相帮,才使得武廊桓的自尽之举落了空去。

    罗玄点下武廊桓睡穴,又将自身魄能款款渡入他腔内,少女仰头看着他,一室月光中,隐约见她的剪水秋瞳中盛满了感激明光,倒也不再避讳罗玄的熔魄之貌。

    罗玄本已身受封天之伤,魄精无多,这回渡得魄力入他人身体后,更觉腹内中空,脚步疲软,待站起身时,连连踉跄几步,武乙巽起身欲扶他,罗冠清已一把将他搀住。

    罗冠清的目光穿透白铜鬼面,看着罗玄,内中幽黯翻冗,却终是一言不发,只将他扶去了龛前窦木椅中坐下,转身又去查看武乙巽魄身之损耗,她双掌间仍浅浅洇染着她方才强行引渡出自身的精魄血髓,正于空波微澜中膻诱着一寺腥香。

    段可卿见状,喉间便又发出喃喃暗哑,白衣洞影身不由己地朝少女所在悄悄逼近两步,“娘,不可。”罗玄皱眉低声唤她,她充耳不闻,身上蜂窝状的斑驳戮伤此刻正枚枚曝露在倾原月光下,芒白月色从她的周身戮洞中穿泄而出,映在身后地面,于她人影中打下密集洞影,望去极是诡异森曲。

    罗玄看得心中难受,上前一步。

    罗冠清也见到段可卿不由自主地瑟着身,缓缓向武乙巽走去,他的目光中现出厉止的神色,段可卿一见他目光,身便顿住,只哀哀站在原地,躬着腰背,一双水袖似垂似起。却闻她腹间突地发出一阵饥肠辘鸣,迎着月光,她周身戮洞中缓缓溢出股股辛酸生血,沿着白衫洇染而下,将一袭素洁之色染成绝望殷红。

    “疼。。。”但闻段可卿低声唤道,她目光呆滞地看去身上,又挪向罗冠清的脸庞,孱弱身躯正自颤抖不休。罗冠清见状,眸间闷蹙一抖,起身抱起她双双遁入昙廊深处,只留武乙巽坐在原地发愣。

    “一戮魄,一熔魄,这冥医薛耻家宅之中,真可谓奇观林立。。。”

    身前一众人等彼此交接,罗玄感到一束束考疑的目光此刻正齐齐聚在他脸上,他不由感到胸口沉闷,起身阔步去武乙巽身边探看她魄体伤势。因为罗冠清一心顾护着谪母可卿,只给少女做了少许推真,罗玄便将身前襟摆撕下一块,给武乙巽的双掌缠缚固定,她方才乱调周身血髓,轻易便会泄了魄气去,令下方的千万饿殍所感知。

    武乙巽抬头看向罗玄,满脸哀戚不解,似是对这无边命运的捉弄充满迷惘。

    她这般表情,不由在罗玄心中碾过狠狠一痛——很多年前的人间,聂小凤的母亲聂媚娘在少林大雄宝殿遭世仇史谋盾偷袭致死后,他曾带小凤在少林寺为聂媚娘就地立碑,那时她抄起沉重石铲,一步一泪,咬牙将满地坚硬坷土撬开,花了两天一夜,终于撬出一枚可容下聂媚娘棺木的坟舊,那时,他并未出手相帮,从掘墓、置柩、撒土,掩埋、立碑、悼跪、偈辞,权由她一人拖着十二岁的稚嫩身体亲力亲为。那日她苍白疲惫的小脸上,便满溢着同此间武乙巽面上相差无几的茫然哀恸。

    今时今日再见武家父女之情深意笃,见武廊桓予其女乙巽的百般爱护呵重,直令罗玄的心头酸涩溢满,无有已时。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直配合着父亲罗冠清的诊治,并处心询查可治愈封天剑和周身重伤的方法,权因他心中深处始终还存留着一抹奢侈薄愿,便是有朝一日还能上得中原,还能见到聂小凤。

    然而如今种种历遍,随着时日流逝,他的心却是越过越沉。

    或许真的不能了。当年人间,身为其师,他便不曾体恤**小凤体弱心寒,放任她独身劳苦、在丧亲剧痛中辗转反侧;而后他占有了小凤童贞,却委蛇责承,更因深心固执、恶念丛生,几番倾力欲除她性命;待同她有了一双女儿,绛雪玄霜,他不但从未尽上父责,更教唆绛雪对小凤持刃相向,弑亲反母。枭狠如他罗玄,孽囜如他罗玄,绝情如他罗玄,怎生还敢愿想再见聂小凤的那日?

    此间武乙巽同聂小凤的类同遭遇,正触动了罗玄垒了一世的伤痕,他的耳旁隐约响起了聂小凤对岳飞说过的那句话:

    “小凤今生同姻缘无份,天上地下,皆是举世茫茫。”

    心底的酸楚顿时沉沉地泛上罗玄唇边,化作了苦笑一抹,他起身离开武乙巽。

    举世茫茫,好一个举世茫茫。小凤,从此天上地下,见或不见,便多了个陪伴你共历这永世荒原之人。

    武乙巽再次愣住,却是不明为何这罗氏父子,皆是说走便走,只语不留。

第14章。 可卿赠镯() 
罗玄推门入室,果然见母亲正陪着谪母坐在床沿歇息。段可卿的戮体伤势渐缓,洇血初止,罗冠清的周身却已足足瘦去一大圈,他外袍已卸,闲散地披在案头浅几上,此刻缓带亵衣衬着他寥凌身骨,较之方才,整个人明显空阔突兀了不少。

    罗玄知父亲必已渡过不少魄灵给谪母,迈步上前,捻起案前亵炮给他披上。

    初寅将至,更深雾重,即便是身为灵魄,然而人鬼神灵之间,掣肘总归大同小异,存而于世,皆须自我惜重。

    见父亲正挚过一枚芷香烛,就着一室微暗点跃的灯火除去谪母上身白裙,细细为她戮伤处上药,罗冠清的般般行致,轻缓却熟稔,白皙遒劲的手指在橘黄杏光中忙碌不休,罗玄转身欲避出室外,却听他吩咐道:“碘酒递来。”

    罗玄去药架上取过冥碘,递去床几案前,正欲抽身,却闻谪母段可卿低低唤道:“玄儿,过来坐。”

    他依言坐去谪母可卿身旁,母亲两剜深瞳从一头黑发中幽幽遁出,分明黑洞森然,却莫名溢出丝丝暖流,“听你爹说,你心仪的女子也在这冥原,是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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