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尘劫录-第96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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形神俱灭呀。你说九德真人如此作为,是善良,是迂腐?”

当然是迂腐,这和我个人的道德观念完全背道而驰。当然我并非认为是妖就该剿灭啦,见了苹妍以后,我突然觉得普天下妖物都变得可爱多了,而许多伪善人物之行为,还不如妖物呢。比如膺飏,即便取他性命会伤害到旁的什么人,只要这人不是我自己,不是我妻,不是我父亲,我一样动手就砍,毫不犹豫!

我妻淡淡一笑:“丈夫身上,大有妖气。”我尴尬地笑笑,心里却在想:“以妖物为妻,身上没有妖气才怪哪!”

长途跋涉,又回到成寿。才进郡太守府衙,原来九德真人棠庚早就到了,正在和丈人闲话,还问我说:“怎来得如此之迟?”废话,你有缩尺成寸之术,行千里如迈门庭,我可是凡人,要一步一步走回来的。

心里害怕他已经把我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丈人了,但瞥眼偷望丈人,他脸上的神情颇为愉悦,似乎还不知情。我暗中舒了口气,毕恭毕敬问他说:“想真人已为丈人解过梦了。”

丈人微笑摇头:“真人正待解说,你便归来了。来来,坐近一些,贤婿你也听听。”我急忙凑近坐到丈人身边,却尽量远离九德真人。只听真人缓缓地说道:“某夜观天象,查知紫薇黯淡,凶星冲冒,恐是大乱之兆。适于此时,太守得此一梦,乃上天垂示,要你平定乱局……”

丈人似乎大为兴奋,往前一探身子,小心问道:“如此说来,梦是吉兆?”九德真人微微摇头:“上天指明方向,成败还在个人。此梦吉凶参半,且待老夫为太守详细解来……”丈人急忙稽首:“正要请教。”“梦中先见一手,太守姓‘爰’,得此一手是个‘援’字,”九德真人捋须回答,“是有辅弼高人,即将来到成寿之象,若能得之为援,吉兆可显……”丈人匆忙问道:“未知这高人从何而来?是何形貌?”

九德真人不理他,自顾自说下去:“……太守梦见大鲤腾跃,此乃龙象,是有真主将兴,若能攀附其尾,便亦可飞腾,若是错手失了,便墮深渊,永墮沉沦。”丈人脸上的表情一会儿喜一会儿惊,连番问道:“真主何在?小人不敏,真人解惑。”

其实老家伙这番话,若寻根究底,大有谋逆味道。天子尚在,就说什么“真主将兴”,不是谋逆是什么?我预感到此后事态的发展大是危险,开始有点后悔前来投奔丈人了。

九德真人听了丈人的询问,捋须微笑:“天机不可尽参。太守但请牢记,若有机会,绝不可失。适才所说高人,既然太守梦中见那一手引你南去,料不日定出现于此城南门外。要寻其人,切记老夫描述,其人头顶星月,脚量山河,心忧天下,情感黎庶。”

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,真正的高人,“心忧天下,情感黎庶”是不用说的,星月、山河云云,却又模糊得令人难以索解。丈人听了这话,果然满脸疑惑,想要再问,真人却起身告辞了。

这老家伙象要逃走一般,匆匆就出了大门。我们翁婿才待远送几步,老家伙转身稽首:“老夫去也,太守不必再送。”随即“呼”的一声就消失了影踪。按其精通缩尺成寸之术来推测,说不定已经回到朗山秩宇宫中去了。

丈人的表情中隐含着兴奋,却又有些嗒然若失。他回到正厅,屏去众人,只单独和我商量说:“适才真人所言,贤婿可明白吗?”我知道丈人本是一名剑士,靠军功成为一郡之长,书读得少,肚子里墨水有限,他一定以为我既然是炼气士,又是朗山出身,是九德真人的门下,对于真人的言语,或许更有详细的注解告诉他。可惜对于那些所谓高深的预言,我也是一头雾水,摸不着头脑。

可我当然不能直截了当对丈人人:“很遗憾,我也不明白。”那样会使他看轻我的。我假作沉思状,良久才回答说:“天机深奥,凡愚难测。在小婿想来,先派人往南门去访求那位高人,高人若到,真主所在,也定露端倪。”这话看似有理,其实无用,正是十足十的官场言论。

丈人微微皱眉,凑近一些,低声对我说道:“说起真主,倒是颇有所指。”我以目相询,丈人解释说:“贤婿前往朗山这几日,忠平王、高市王都有密信送来……”我吃了一惊,细想却在情理之中。忠平王郕瑜、高市王郕琅,对于今上继位,心怀不满是必然的事情,况且据说大司马崇韬隐有削藩之意,这两位大王当然就更生疑惧。如果他们两人以讨伐“擅国逆贼”崇韬为名揭竿而起,真人所言“紫薇黯淡,凶星冲冒”,“大乱之兆”也就不难索解了。

丈人皱紧了眉头:“所谓真主,定为二王之一。然二王皆为先帝昆仲,一在永泰,一在南定,国富兵强,难分轩轾。所从正合天命,我可为一代能臣,所从不合天命,我便为叛国逆贼,真人所谓吉凶参半之梦,恐正此意也。”

我微微点头,赞同丈人的判断。然而仅有这样的判断是毫无意义的,两位大王实力和影响力都相当,我又从来没见过他们(丈人虽曾有幸拜谒,却也都没有深交),天晓得哪一个会成功,哪一个会失败?别说跟错了主子,整个家族的前途就都毁了,两位王爷都秘密前来结交丈人,他反应慢一点,等对方起事了甚至已经掌控大局了才表示拥戴,一样不会有好下场。

丈人没好下场,我的下场也一定不会妙。这种政治风波,一个搞不好就是诛九族的罪过,很不幸的,我也在丈人的九族之中——就算不在,我现在寄居成寿,怎么也逃不脱干系。想到这一层,不禁额头涔涔汗下。

丈人依旧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我,似乎希望我帮他拿个主意。我只得推托说:“先寻见高人,料他定有所教。”丈人点头:“如此,就烦劳贤婿前往迎迓吧。”

没来由揽到这样一个差事,还真是无聊得紧,若非此事和我的前途性命有莫大干系,我一定找人代为办理,自己躲在家里读书。在南城门口接连等了三天,到处寻找“头顶星月,脚量山河”的人,却都没有发现——况且,什么叫“头顶星月,脚量山河”呀?

第四天早上,城门才开,就进来一群打扮奇异的家伙。这群人一共十来个,全都头戴草笠,足登芒鞋,虽然穿着长袍,大概为了方便赶路,却都把袍角掖在腰带里,满身风尘,污秽不堪——虽然没有见过,却有耳闻,这一定就是所谓的“孤人”了。

孤人的祖先,据说是至圣家臣弧增。郕氏灭亡,至圣南走大荒之野,弧增并未跟从,他身为一名无主的流浪之士,招募一些弟子,竟然开始了讲学的生涯。他的理论,和当时盛行的“本有”、“元无”两个邪道宗门都不相同,和三圣的炼气学说也有所差异,主张“人本孤穷,合而为万物之灵,分而为草鸡刍狗”。因为这样的学说,他和他的弟子们就被称为“孤人”。

孤人士不象士,民不象民,自成体系,据称以平靖乱世为己任,到处依附他们认为“仁德、平和”之主,为了这样的主子刎颈沥血在所不惜,在威末乱世中,颇留下了仗义轻死的侠名。提到这个“侠”字,我就不禁联想起所谓的大侠膺飏,心中对这些孤人也由衷地生出厌恶之感,正想退过一边,避开他们,却猛然在孤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人。

第二部,龙池劫灰第三十章虚妄

更新时间:2008…6…2410:46:07本章字数:4523

古诗云:所识是虚,所想本妄,我之所处,其谁可况?

那人混在孤人群中,虽然也戴着草笠,登着芒鞋,但神态举止,却分明不是一路货色,显得格外扎眼。我注意到他的时候,他也看到了我,微笑着走过来打招呼:“离先生,久违了。”

“原来是苹先生。”此时遇见苹蒿,我不知道是惶恐还是兴奋。此人是得道高人,若得他的指点,我前途无忧矣;然而一看到他,就难免想到萦山上那位老修道士,就难免怀疑自己现在所处所历,不过一场荒梦,还是那老家伙点化自己的手段。仔细想一想,四外看看,找不出什么破绽,就算是梦,那也一定是个构造复杂到接近真实的梦,凭我的道行是窥不透的。既然不明白,干脆就别去多想——我的个性一贯如此,也不知道是豁达,还是在逃避。

那些孤人似乎确是和苹蒿结伴而来,看到他站定了和我叙话,他们也都远远站在城墙边望着,趁便歇一歇脚。我向苹蒿恭敬地作了个揖,问他:“那些是孤人吗?先生如何与孤人结伴?”

苹蒿笑一笑:“他们是孤人,我也是孤人,他们是孤穷之人,我是孤独之人。路上偶然遇见,他们要来高航拜见太守,我听闻你也身在高航,因此同路而来。”我吃了一惊:“先生寻我可有何事?”不会是那老修道士又有什么屁话要说吧?

苹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,笑得非常诡谲:“无他,求餐饱饭耳。听闻离先生是爰太守东袒,要不要我帮忙引见一下,你带这些孤人去见令岳?”天晓得这些孤人为什么要见丈人,丈人上看下看,左看右看,怎么看也不象是“仁德、平和”之主。我对他们没什么兴趣,还是趁此机会把疑难提出来,希望苹蒿有以教我吧。

于是把九德真人的哑谜悄悄告诉苹蒿,请他帮我解惑:“何谓‘头顶星月,脚量山河’?”苹蒿不听则已,听了我的询问竟然“哈哈”大笑起来:“此莫非天意乎?”他用手一指那些孤人:“这帮家伙四方奔走,居无定所,足迹遍于天下,可不是‘头顶星月,脚量山河’?弧增以拯危救难,平靖乱世为说,不正是‘心忧天下’?百姓但遭祸乱,朝廷令旨是假的,三圣之说是虚的,莫不盼传说中的孤人前来拯救,不正是‘情感黎庶’?”

我张大了嘴巴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这不会是真的吧,九德真人所谓的“高人”,就是指的这些孤人?虽然据说孤人弟子遍布天下,其中不乏鸡鸣狗盗之辈,确是很大的臂助,但他们从来被世族瞧不起,被认定是一些江湖混混,邪说妖人,与他们往来,可是大失体统、大丢脸面的事情呀。我真的要把他们引见给丈人吗?

苹蒿摇头笑道:“悄悄地引见,其谁知之?他们确有要事待求见令岳,你招过来一问便知。”

我也没有别的办法,苹蒿的解释似乎颇有道理——况且,就算没有道理,我也不敢违拗他的言语,他虽然不过一个流浪的修道士,又态度平和,可腹内深藏了多少玄机,谁也不清楚,这种山野高人,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。

我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。苹蒿转身向那些孤人走过去,也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,其中一名孤人摘下草笠,大步向我走过来。“安塞秋廉,”他稽首报上姓名,“拜见离先生。”

“不用多礼,”我伸手虚作搀扶之状——这人满身污秽,我才不会真的去碰他呢——低声问道,“本郡太守,是某泰山,听闻几位求见于他,有要事禀告,不知在下能否先知其大略?”

秋廉左右望望,向我走近一步,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,展开让我瞟了一眼落款:“末等是来送信的,还请离先生引见。”我大惊失色,急忙一口答应:“几位请随我来,我这就去禀报太守!”

丈人一开始似乎并不很相信我的话:“你看清了,果是高市大王所写的书信?”我急忙给自己找退路:“信上确署高市王之名,然小婿是从未见过大王笔迹的,或是伪造,也未可知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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