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虎魂-第4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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符安摆摆手:“南沟那十来方的荒地就留给你了。”

金家翁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,一起张大了嘴巴。那是一块一直没人敢打主意的土地,并非土质不好,而是那里竖立着皇家阅兵台。风雨侵蚀,土台掩没于蒿草丛中,但是毕竟是皇上……赵前很快就恢复了平静,他不想让符安等人一眼看穿他的心思,他总想把自己隐藏得很深,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。赵前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:好家伙,一方地二十五垧,一垧十五亩,天哪!十方地就是三千七百多亩啊。

符安左手习惯性地捻着胡子,眼神有些漫不经心,说:“你们咋也得交点儿荒银,我也好能交上差。”

“那,那是那是。”老金紧张得结结巴巴。

符安很关照,轻轻敲了下筷子,说:“本来嘛,人字号②地每方荒价银七十八两,一共十方多地,八百两银子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又说:“看在你们鞍前马后的份上,就按一百两的价核吧,买得起吗?”符安有些担心,加重语气道:“得交现钱啊。”

事情急得来不及商议,老金想了想,冲女婿点点头。赵前心里有底了,大声说:“中,现钱就现钱!”

见头儿送了人情,手下人一起起哄:“现在就批地画押哩。”意思是立马就办手续,他们真实的意图不过是顺水推舟,现成的人情谁不会送?他们觉得搞不好只是空头人情呢。即便是假戏也要真做,顷刻就有人找来纸笔,伏在炕上写起地照来,其他人鼓噪:“这可是天大的便宜啊。”

当赵前拿来一根金条时,灿灿的光芒霎时使众人的神态变得异样。油灯如豆,忽闪忽闪,众人的表情随即因意外而扭曲变形,连空气都充满了懊悔的味道。符安万万没料到,荒村野店会如此出手不凡,他感到了震惊,他后悔了,后悔之余还是后悔。可是地契已经写完画押,只好沮丧地舔了舔嘴唇。一干人都显得有些迟钝,面面相觑,一动不动,像在思索深奥的问题。那种惊呆了的神情,叫赵前终身难忘,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从聚拢的目光里膨胀起来。从这一刻起,赵前体会到有钱的滋味。不过,他很知趣地说:“剩下的就别找了,俺们要孝敬孝敬符爷和各位兄长。”

次日早,金家翁婿送放荒官员上路,一直送出好远。心情复杂的符安忽然勒住马缰,用皮鞭点着赵前说:“我说小伙子啊,你就偷着乐吧。”

赵前和老婆盘腿坐在油灯前,油灯是翠儿用泥碗倒了点儿豆油点着的。平常庄户人家晚上不点灯,今天是个例外。秋天的夜幕里,不知从哪里飞来几只蛾儿,有大有小,忽扇着翅膀围着油灯打转,如豆的火苗儿被扑得明一下暗一下地闪动。翠儿不忍心蛾儿被烧死,不断地用手去轰那蛾子。小两口好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,翠儿的眼睛格外明亮,氤氲着清新的潮气,柔顺如溪,清澈如潭,女人心里隐隐有点儿那个了。赵前心上着急,不住地侧起耳朵去听东屋,岳父屋里咳嗽声不断,就知道还没歇下。梁上悬挂的摇车里孩子翻了下身,撇撇嘴哭了出声,翠儿赶紧抱孩子出来,一边摇晃一边解开带襟的布衫,将奶子塞进孩子口中,孩子立刻含混不清地唔咽起来。奶水很充沛,在孩子的嘴里涓涓地响,从嘴角淌下来,打湿了母亲的胸膛。翠儿身子一摇一摆的,嘴里哼哼呀呀,白皙的乳房在赵前的眼前晃来晃去。

重新把孩子放进摇车时,赵前的手已经是湿漉漉一片。

“给闺女起个名吧?”翠儿低眉顺眼,想扣上衣襟纽绊。

赵前伸手制止了老婆的举动,说:“别。”

“噗”地一声,一只蛾子的翅膀被灯火燎着了,曳着黑烟栽了下来,剩下的几只仍围着灯花旋转。翠儿的奶水简直是喷薄而出,弄了赵前一脸,奇异的奶香让他感觉快要窒息了。又一只蛾子烧焦了,扑腾着烧秃了的翅膀跌落在炕上,肚皮朝天蹬腿,就是翻不过身来。赵前侧耳听了听,这时东屋里已没了声息,便伸脖吹灭了油灯。清冽的月光透了进来,奇异的烤肉香袅袅,摇车钟摆似的荡来荡去,呓语般的声音渐渐飘浮上来。翠儿光滑的双腿紧紧夹住了他,叫他挣脱叫他咬牙叫他挺进。伏在柔软温润之上,赵前想起儿时的泥塘,夏天的水是那么的温热,挥臂划开了好看的波痕。女人的呻吟柔柔的,恍如水中的气泡,一串又一串地升腾变幻。他感觉自己赤脚走在泥滩上,全身心酥痒痒的,噗叽噗叽的泥水泡沫涌了出来……岔路口的夜晚没有灯火,只有不能自持的芬芳,小夫妻贪婪地沉浸在对方的肉体里,激情飞扬,畅快淋漓,欲死欲仙……

第二章(3)

早饭的时候,赵前埋头呼呼地喝着高粱米粥。黑泥陶碗的边缘挂上了一层绛红色的稠膜,他小心翼翼地用舌尖去舔,胃里舒坦,心里感慨:有饭吃的日子真好。老金看着姑爷一头油亮亮的浓发,心想到底是后生啊。翁婿两个嚼着咸芥菜疙瘩和炒盐豆,嘴里发出咯蹦咯蹦的响声,不约而同又有滋有味。

老金女人过来说:“得给孩子起个名了。”

“啥时节都有你的?”老金狠狠地剜了女人一眼。

赵前抬起头,说:“爹,还是你定吧。”

老金眼睛一竖:“那怎么成?你是孩子爹。”

“闺女叫花花草草好哩。”翠儿在帮腔,她面若桃花,气色很好。

“那就叫玫瑰吧。”赵前想到闺女儿出生时,后院窗下一丛刺玫正开的绚烂,红红粉粉的娇艳欲滴。赵前喜欢所有的花草,一瞬间他有了个计划,要用花草给未来的闺女们起名。岳父不置可否,老女人撇了撇嘴,转身去外屋地盛粥去了,她不大满意外孙女的名字,觉得闺女家该叫芝呀凤呀才对。老金搁下碗筷,趿拉上鞋来到院子里,霍霍霍地磨起镰刀来,瞥见姑爷跟来,说:“要收哩。”

“要收。”赵前应了一声。

岳父心思重重,女婿感到了压力。赵前明白,准是为十方地的事儿,想想又无从说起。两个都默不出声地忙了一个上午,磨好了刀具整束好了花轱辘车③。秋收指日可待,赵前想象到了满院子的高粱苞米大豆,红的黄的一股脑地堆在心里面,涨得慌。晌午头上,艳阳当空,翁婿俩在避荫处歇了。老金端着烟袋吸了一气儿,问:“南沟的地咋整?”他终于摆出了问题,脱下鞋使劲地在石头上磕打着,好像在掩饰什么。

“爹,你定。”

老金挥挥手,“你自个儿拿主意吧,我老了。”

赵前想给岳丈宽心丸吃,陪着笑说:“这地号是您老的,还是您定吧。”

老金说:“哼!我定个屁?!”一寻思赵前拿金条买地不要零的事儿,他就气不打一处来。

赵前说:“这地号算首志的,俺不要。”这话对准岳丈的心思了,老金惦念的还是儿子,说:“翠儿也怎么想?女生向外啊,你们两口亏不着。”

老金女人圆场道:“这是姑爷的功劳呢,你有金山就能买来便宜?”

老金想了想,像是下了决心,说:“这么着吧,这里边有首志五方地。”

老金女人赞成:“对对,有首志的一半。”

老金叫道:“口说无凭,立个字据!”

翠儿扑哧笑了,说:“你瞧瞧咱爹。”

老金脖子一梗,说:“官凭文书私凭印,黑纸白字才是真!”

字据不难写,老金看了又看,全然不顾女儿女婿的感受,非叫女婿画押。赵前摇摇头,摁上了手印。老金将字据小心叠好,揣进怀里,仿佛安顿好了未来。还说:“从今往后,这个家还你是当,我只给你们掂量掂量。”

到了这步,赵前并不谦让,说:“俺想在南沟盖几间房子。”

女婿打算在南沟盖房,意味着岔路口的煎饼铺难以为继,老金不痛快了多日。最终还是看开了,闺女有房子有地终归是好事。事到如今,与吕家的关系再拖无益,何况女方那边不断催促。他拎着礼物去了吕家,正式提出解除婚约。老金灰溜溜的,除了道歉还是道歉,连哭的心都有了。媒人觉得丢面子,噼里啪啦地数落了一通,连讥讽带挖苦的啥话都来了,说天底下哪有你们这样的人家,办的是啥事?吕家觉得委屈,嘴上也就不客气,说俺们等了就等了,只怪自己老实,傻透腔了,怪不得别人,再说咱们都不是啥名门大户礼法世家,你犯不上赔罪。理亏在男方这边,吕家根本就没有退还聘礼的意思,老金并无异议,婚约就此终止。

老虎窝新来了个先生,识文断字懂风水。赵前便拴了马车去请,口口声声说最佩服有才学的人,先生您准保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哩。先生大名牟清惠,身着长袍马褂,处处与众不同。为了显示自己的学问,牟先生用诗一样的语言来评价老虎窝:三百年间传五姓,鸡鸣十里是近邻。士为知己者死,牟清惠很卖力气,漫山遍野地跑了两天,反复掂量才替赵前拿定了主意。牟先生再三说:房基地依山傍水,阳宅宜坐北朝南,又不可正南正北。正南正北的房子,一则为宫二则为庙。牟先生刚从直隶来,带来了不少关里的消息,说西洋各国叫俄国撤离东三省哩,老毛子④就是不听,看架势还得开仗。见赵前听得迷糊,老牟才转回话题说:“盖房子嘛,南沟这地方不错!”

南沟是块风水宝地,背依山峦,沃野开阔,柳津河蜿蜒淌过。秋景堪可入画,望不尽天空碧蓝如洗,说不完层林尽染,凉爽的风袭来,像耳际亲切的絮语。鹞鹰悬浮于天上,一动不动地俯瞰大地,像是长久的凝思。这个时候,真难想象风雪已经不远了。风和日丽中,赵前显得踌躇满志,说:“盖就盖个大院套!”

不多时日,梁柁、立柱、椽檩、窗口门料都准备停当,地基就用阅兵台的青石。建房子需要人手,王大哥和几个邻居过来帮忙。先是平整地面,用石头在地槽子里垒上底座,然后用整根的木头垛墙,凿眼打楔公母咬合,木头之间用自制的四棱铁锔子钉住。山地里有的是树木,只选笔直的楸树、椴树垒墙,齐齐整整的码得老高。依着预先的谋划,八月初七已时为吉日良辰,有一个较为隆重的仪式:起大梁。大梁柁披红挂彩,一通鞭炮声过后,稳稳地架上了房山。檩子、椽子都是上好的红松木,上铺大张大张的树皮,再苫盖上谷草。正房算做三间,分东西对面老少屋,中间是兼具走廊和厨房功能的外屋。等到东西屋的两铺火炕完工时,他们已经忙了十几天。可是西屋的炕倒烟,一生火,烟不是从顺着炕洞走而是从灶坑往外冒,浓烟滚滚呛得老金泪流满面两眼通红。众人思来想去,认为排烟不畅的毛病出在烟筒上。王德发闷声不晌地去河边捞来了半截木桩,树桩外壳已经钙化了,掏空树心,树桩便成了天然的筒管。耸立在房山之侧的烟筒本如四四方方的泥塔,再加上一节树桩管,烟筒的整体就升高了。灶坑火烧得噼啵直响,一时间,火炕上新抹的黄泥透出了缕缕的水蒸汽,场面煞是好看。老金细心地在木格窗外糊上毛头纸,还弄来豆油淋湿窗户纸儿,眯着眼睛念叨:“不怕雨浇哩。”

第二章(4)

送走邻居,金家翁婿又忙了三天,砍来的杨树拌子,夹起一圈儿院墙。关东风俗,家家户户都得有个院套,为的是防止野兽袭扰。

师傅和金首志有约在先,说想学武艺就得贩皮货,不糊弄上嘴巴,练个狗屁拳脚?师傅身穿鹿皮鞣制的袍子,戴顶貂皮帽子,脚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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