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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羊-第17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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答说,“太太还没有回来。”听了他这一句话,我的头上,好像被一块铁板击了一下。叫他仍复把房门锁上,我又跳跑下去,到马路上去无头无绪的奔走了半天。走到S公司的前面,看看那个塔上的大钟,长短针已将叠住在十二点钟的字上了,只好又同疯了似的走回到旅馆里来。跑上楼去一看,月英和夏月仙却好端端的坐在杯盘摆灯的桌子面前,尽在那里高声的说笑。 

“啊!你上什么地方去了?” 

我见了月英的面,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欢和一种马上变不过来的激情,只冲出了这一句问话来,一边也在急喘着气。 

她看了我这感情激发的表情,止不住的笑着问我说: 

“你怎么着?为什么要跑了那么快?”

第二部分 第二十二节

我喘了半天的气,拿出手帕来向头上脸上的汗擦了一擦,停了好一会,才回复了平时的态度,慢慢的问她道:“你上什么地方去了?我怕你走失了路,出去找你来着。月英啊月英,这一回我可真上了你的当了。” 

“又不是小孩子,会走错路走不回来的。你老爱干那些无聊的事情。” 

说着她就斜睨了我一眼,这分明是卖弄她的媚情的表示,到此我们三人才含笑起来了。 

月英叫的菜是三块钱的和菜,也有一斤黄酒叫在那里,三个人倒喝了一个醉饱。夏月仙因为午后还要去上台,所以吃完饭后就匆匆的走了。我们告诉她搭明天的早车回南京去,她临走就说明儿一早就上北站来送我们。 

下午上街去买了些香粉雪化膏之类的杂用品后,因为时间还早,又和月英上半淞园去了一趟。 

半淞园的树木,都已凋落了,游人也绝了迹。我们进门去后,只看见了些坍败的茶棚桥梁,和无人住的空屋之类。在水亭里走了一圈,爬上最高的假山亭去的中间,月英因为着的是高底鞋的原因,在半路上拌跌了一次,结果要我背了似的扶她上去。 

毕竟是高一点儿的地方多风,在这样阳和的日光照着的午后,高亭上也觉得有点冷气逼人,黄浦江的水色,金黄映着太阳,四边的芦草滩弯曲的地方,只有静寂的空气,浮在那里促人的午睡。西北面老远的空地里,也看得见一两个人影,可是地广人稀,仍复是一点儿影响也没有,黄浦江里,远远的更有几只大轮船停着,但这些似乎是在修理中的破船,烟囱里既没有烟,船身上也没有人在来往,仿佛是这天生的大物,也在寒冬的太阳光里躺着,在那里假寐的样子。 

月英向周围看了一圈,听枯树林里的小鸟宛转啼叫了两三声,面上表现着一种枯寂的形容,忽儿靠上了我的身子,似乎是情不自禁的对我说: 

“介成!这地方不好,还没有X世界的屋顶上那么有趣。看了这里的景致,好像一个人就要死下去的样子,我们走罢。” 

我仍复扶背了她,走下那小土堆来。更在半淞园的上山北面走了一圈,看了些枯涸了的同沟儿似的泥河和几处不大清洁的水渚,就和她走出园来,坐电车回到了旅馆。

若打算明天坐早车回南京,照理晚上是应该早睡的,可是她对上海的热闹中枢,似乎还没有生厌,吃了晚饭之后,仍复要我陪她去看月亮,上X世界去。 

我也晓得她的用意,大约她因为和夏月仙相遇匆匆,谈话还没有谈足,所以晚上还想再去见她一面,这本来是很容易的事情,我所以也马上答应了她,就和她买了两张门票进去。 

晚上小月红唱的是《珠帘寨》里的配角,所以我们走走听听,直到十一点钟才听完了她那出戏。戏下台后,月英又上后台房去邀了她们来,我们就在X世界的饭店里坐谈了半点多种,吃了一点酒菜,谈次并且劝小月红明天不必来送。 

月亮仍旧是很好,我们和小月红她们走出了X世界叙了下次再会的约话,分手以后,就不坐黄包车,步行踏月走了回来。 

月英俯下头走了一程,忽而举起头来,眼看着月亮,嘴里却轻轻的对我说: 

“介成,我想……” 

“你想怎么啦?” 

“我想……,我们,我们像这样的下去,也不是一个结局。” 

“那怎么办呢?” 

“我想若有机会,仍复上台去出演去。” 

“你不是说那种卖艺的生活,是很苦的么?” 

“那原是的,可是像现在那么的闲荡过去。也不是正经的路数。况且……” 

我听到了此地,也有点心酸起来了,因为当我在A地于无意中积下来一点贮蓄,和临行时向A省公署里支来的几个薪水,也用得差不多了,若再这样的过去一月,那第二个月的生活要发生问题,所以听她讲到了这一个人生最切实的衣食问题,我也无话可说,两人都沉默着,默默的走了一段路。等将到旅馆门口的时候,我就靠上了她的身边,紧紧捏住了她的手,用了很沉闷的声气对她说:“月英,这一句话,让我们到了南京之后,再去商量罢。” 

第二天早晨我们虽则没有来时那么的兴致,但是上了火车,也很满足的回了南京,不过车过苏州,终究没有下车去玩。

第二部分 第二十三节

从上海新回到南京来的几日当中,因为那种烦剧的印像,还粘在脑底,并且月英也为了新买的衣裳用品及留声机器唱片等所惑乱,旁的思想,一点儿也没有生长的余地,所以我们又和上帝初创造我们的时候一样,过了几天任情的放纵的生活。 

几天过后,月英更因为想满足她那一种女性特有的本能,在室内征服了我还不够,于和暖晴朗的午后,时时要我陪了她上热闹的大街上,或可以俯视钓鱼巷两岸的秦淮河上的茶楼去显示她的新制的外套,新制的高跟皮鞋,和新学来的化妆技术。 

她辫子不梳了,上海正在流行的那一种匀称不对,梳法奇特的所谓维奴斯——爱神——头,被她学会了。从前面看过去,左侧有一剪头发蓬松突起,自后面看去,也没有一个突出的圆球,只是稍为高一点的中间,有一条斜插过去的深纹的这一种头,看起来实在也很是好看。尤其是当外国女帽除下来后,那一剪左侧的头发,稍微下向,更有几丝乱发,从这里头拖散下来的一种风情,我只在法国的画集里,看见过一两次,以中国的形容词来说,大约只有“太液芙蓉未央柳”的一句古语,还比较得近些。 

本来对东方人的皮肤是不大适合的一种叫“亚媲贡”的法国香粉,淡淡的扑上她的脸上,非但她本来的那种白色能够调活,连两颊的那种太姣艳的红晕,也受了这淡红带黄的粉末的辉映,会带起透明的情调来。 

还有这一次新买来的黛螺,用了小毛刷上她的本来有点斜挂上去的眉毛上,和黑子很大的鼻底眼角上一点染,她的水晶晶的两只眼睛,只教转动一动,你就会从心底里感到一种要耸起肩骨来的凉意。 

而她的本来是很曲很红的嘴唇哩,这一回又被她发见了一种同郁金香花的颜色相似的红中带黑的胭脂。这一种胭脂用在那里的时候,从她口角上流出来的笑意和语浪,仿佛都会带着这一种印度红的颜色似的。你听她讲话,只须看她的这两条嘴唇的波动,即使不听取语言的旋律,也可以了解她的真意。 

我看了她这种种新发明的装饰;对她的肉体的要求,自然是日渐增高,还有一种从前所没有的即得患失的恐怖,更使我一刻也不愿意教她从我的怀抱里撕开,结果弄得她反而不能安居室内,要我跟着她日日的往外边热闹的地方去跑。 

在人丛中看了她那种满足高扬,处处撩人的样子,我的嫉妒心又自然而然的会从肚皮里直沸起来,仿佛是被人家看一眼她身上的肉就要少一块似的。我老是上前落后的去打算遮掩她,并且对了那些饿狼似的道旁男子的眼光,也总装出很凶猛的敌对样子来反抗。而我的这一种嫉妒,旁人的那一种贪视,对她又仿佛是有很大的趣味似的,我愈是坐立不安的要催她回去,旁人愈是厚颜无耻的对她注视,她愈要装出那一种媚笑斜视和挑拨的举动来,增进她的得意。 

我的身体,在这半个月中间,眼见得消瘦了下去,并且因为性欲亢进的结果,持久力也没有了。 

有一次也是睛和可爱的一天午后,我和她上桃叶渡头的六朝揽胜楼去喝了半天茶回来。因为内心紧张,嫉妒激发的原因;我一到家就抱住了她,流了一脸眼泪,尽力的享受了一次我对她所有的权利。可是当我精力耗尽的时候,她却幽闲自在,毫不觉得似的用手向我的头里梳插着对我说: 

“你这孩子,别那么疯,看你近来的样子,简直是一只疯狗。我出去走走有什么?谁教你心眼儿那么小?回头闹出病来,可不是好玩意儿。你怕我怎么样?我到现在还跑得了么?” 

被她这样的慰抚一番,我的对她的所有欲,反而会更强起来,结果又弄得同每次一样,她反而发生了反感,又要起来梳洗,再装刷一番,再跑出去。 

跑出去我当然是跟在她的后头,旁人当然又要来看她,我的嫉妒当然又不会止息的。于是晚上就在一家菜馆里吃晚饭,吃完晚饭回家,仍复是那一种激情的骤发和筋肉的虐使。 

这一种状态,循环往复地日日断续了下去,我的神经系统,完全呈出一种怪现像来了。 

晚上睡觉,非要紧紧地把她抱着,同怀胎的母亲似的把她整个儿的搂在怀中,不能合眼,一合眼上,就要梦见她的弃我而奔,或被奇怪的兽类,挟着在那里奸玩。平均起来,一天一晚,像这样的梦,总要做三个以上。

第二部分 第二十四节

此外还有一件心事。 

一年的岁月,也垂垂晚了,我的一点积贮和向A省署支来的几百块薪水,算起来,已经用去了一大半以上,若再这样的过去,非但月英的欲望,我不能够使她满足,就是食住,也要发生问题。去找事情哩,一时也没有眉目,况且在这一种心理状态之下,就是有了事情,又哪里能够安心的干下去? 

这一件心事,在嫉妒完时,在乱梦觉后,也时时罩上我的心来,所以到了阴历十二月的底边,满城的炮竹,深夜里正放得热闹的时候,我忽然醒来,看了伏在我怀里睡着,和一只小肥羊似的月英的身体,又老要莫名其妙的扑落扑落的滚下眼泪来,神经的弱衰,到此已经达到了极点了。 

一边看看月英,她的肉体,好象在嘲弄我的衰弱似的,自从离开A地以后,愈长愈觉得丰肥鲜艳起来了。她的从前因为熬夜不睡的原因,长得很干燥的皮肤,近来加上了一层油润,摸上去仿佛是将手浸在雪花膏缸里似的,滑溜溜的会把你的指头腻住。一头头发,也因为日夕的梳蓖和得油香水等的灌溉,晚上睡觉的时候,散乱在她的雪样的肩上背上,看起来象鸵背的乌翎,弄得你止不住的想把它们含在嘴里,或抱在胸前。 

年三十的那一天晚上,她说明朝一早,就要上庙里去烧香,不准我和她同睡,并且睡觉之前,她去要了一盆热水来,要我和她一道洗洗干净。这一晚,总算是我们出走以来,第一次的和她分被而卧,前半夜我翻来覆去,怎么也睡不安稳。向她说了半天,甚至用了暴力把她的被头掀起,我想挤进去,挤进她的被里去,但她拼死的抵住,怎么也不答应我,后来弄得我的气力耗尽,手脚也软了,才让她一个睡在外床,自己只好叹一口气,朝里床躺着,闷声不响,装作是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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