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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海故事集-第12部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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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鸥经年的规律也如此定下:晚春时节,他会乘「可望」出航,探寻适合前来柔克学院的人。大多数是有魔法天赋的小孩与年轻人,有时也有成年男女。小孩多半贫穷,虽然燕鸥从未强迫孩子同行,但他们的双亲或师傅却鲜少知道真相。燕鸥会假扮渔夫,想雇个男孩在他船上工作,或找女孩到纺织棚里接受训练,或为另一座岛上的工人买回奴隶。若父母是为了让小孩有机会,而让燕鸥带走小孩,或出于贫困而将小孩卖出,为燕鸥工作,燕鸥会以真正的象牙钱币付款;但如果他们是把小孩卖了当奴隶,燕鸥会以金币付款,在隔日离去,同时,金币也变回牛粪。



他在群岛王国中四处旅行,甚至远至东陲,相隔多年才会返回同一城镇或岛屿,好让自己的事迹淡去,但即便如此,还是有人开始谈论他。人们称他为拐儿人,一个可畏的术士,将小孩带往北方冰冷岛屿,在那里吸小孩的血。威岛及飞克威岛上的村里,依然流传拐儿人的故事,警告孩童提防陌生人。



当时,已经有许多结手之人知道柔克在进行什么工作。年轻人前往柔克,成年男女前去受教与教学。对这些人而言,路途十分艰辛,因为隐匿柔克的咒文如今更为强大,让柔克看起来只像一片云,或碎浪间的暗礁;柔克之风吹着,阻止任何船舰进入绥尔湾,除非船上有术士,知道如何转移风向。然而,人们继续前来,随着岁月流逝,终于需要一栋比绥尔镇房屋更大的房舍。



群岛王国中,依照传统,男人造船、女人造屋。但在建造大型屋舍时,女人会让男人一起工作,没有「矿工不许男人入矿场」,或「造船匠禁止女人观看安舵」等迷信。因此,力量神通的男女在柔克建起宏轩馆,基石安置在绥尔镇上方一座山顶,靠近大林,面向圆丘。墙垣不仅以石头、木材建立,更以魔法为基底、以咒语强化。



弥卓站在山顶,说:「就在我所站之处,下面有一条水脉,泉水永不枯竭。」众人小心翼翼向下挖掘,找到水源,让水流恣意跃入阳光;而宏轩馆首先建妥的部分,就是最内层心脏地带:涌泉庭。



弥卓与伊蕾哈在白砖道上漫步,四墙尚未筑起。



伊蕾哈曾在喷泉旁种植一棵大林挖来的小山梨树。两人前来确定小树是否顺利茁壮。春风自柔克圆丘强劲吹下,面海而去,令喷泉水流歪斜四散。圆丘山坡上有一小群人,年轻学生正向偶岛术士手师傅亥加学习如何施展幻象。星花草绽放后,灰烬飘散风中。萸烬的发丝也出现灰痕。



「那你去吧,」她说:「让我们来解决律条的问题。」她眉眼悍锐如昔,但与他说话的语气已鲜少这般严厉。



「伊蕾哈,妳要我留,我就留下。」



「我是想要你留下。但是别留!你是寻查师,必须四处探寻。只是,要让众人对『道』——瓦利斯希望称为『律条』——产生共识,比建造宏轩馆加倍困难、争端更多。我真希望我能就此离开!我希望能和你如现下这般一同漫步……也希望你不去北方。」



「我们为何争执?」弥卓颇为丧气地问。



「因为人数增多了!把二、三十个有力量的人聚在同室之内,各人有各自的想法,而把一向任意而为的男人与女人放在一起,就会相互憎恨。我们这些人之间,的确存有一些明显、具体的差异。这些差异必须解决,却又不容易办到。但只要有一点善意,就能带来莫大好处。」



「是瓦利斯吗?」



「瓦利斯,以及几个男人。他们把身为男人这点看得比其他事重要。他们鄙视太古力,更觉女人的力量与太古力有关,所以不可靠。难道力量可以由凡人控制或利用么!但是他们看待『男人』,犹如我们看待『世界』,所以,他们坚持真正的巫师非男人不可。而且要禁欲。」



「啊,那件事。」弥卓语带哀伤。



「就是那件事。姊姊昨晚告诉我,她、安尼欧和其余木匠提议,在宏轩馆为他们搭建一部分专属,甚至独立的屋子,好让他们维持自己的纯净。」



「纯净?」



「这不是我说的,是瓦利斯说的。但是他们拒绝了。他们希望柔克律条将男女分离,而且他们要让男人决定一切。我们能做出什么妥协?他们如果不愿与我们合作,为什么要来这里?」



「我们应该送走不愿意合作的男人。」



「走?怀着怒气吗?好告诉瓦梭或黑弗诺的枭雄,柔克女巫正酝酿一场风暴?」



「我忘了……我老是忘记。」他沮丧地说:「我忘了囚室的牢墙。我在外面时,不像现在这么笨……在这里,无法相信这里会是牢狱,但在外面,没有妳,我会想起……我不想离开,但是我必须离开;我不想承认在这里的事可能错了,或可能出错,但我必须接受……伊蕾哈,这次我会离开,往北方去,但我回来后就会留下。我会在这里找到我需要的。我不是已经找到了吗?」



「没有,」她说:「你只找到我……但在大林中有很多可寻找的事物,甚至足以让你免于四处奔波。为什么要去北方?」



「好到达英拉德岛和伊亚,我从没去过那里,我们对那儿的巫术一无所知。『众王之英拉德、明亮伊亚、至寿之岛』!我们在那里一定找得到盟友。」



「但是黑弗诺隔在我们之间。」



「我不会穿过黑弗诺,亲爱的。我打算走水路绕过。」他总是能让她笑。他是唯一能让她笑的人。他离开后,她变得声音宁静、脾气平和,因为她学会,在必须完成的工作面前,不耐毫无用处。有时她依然怒容满面,有时她会微笑,但从不放声大笑。她会一如往常,独自前往大林,但在搭建宏轩馆及开设学院的这几年,她鲜少能去那里,即使能,也多会带一、两名学生同行,学习森林间的道路及树叶的形意,因为她是形意师傅。



燕鸥那年较晚才启程。他带着一名十五岁男孩,名叫小尘,是个颇有潜力的天候师,需要在海上多加锻炼;他还带着莎娃,一名七、八年前跟他一起来到柔克的六十岁妇女。莎娃曾是阿尔克岛上的结手妇,虽然毫无巫术天赋,却熟知该如何让一群人彼此信任、共同合作,因而在阿尔克岛上受到智妇般尊崇,在柔克亦然。她请求燕鸥带她去见家人,她母亲、妹妹、两个儿子。他会把小尘留在她身边,返航时再接他们回柔克。二人在夏天横越内极海朝东北航行。燕鸥要小尘在船帆里灌入一点巫风,好在长舞节前抵达阿尔克岛。



一抵达阿尔克岛沿岸,燕鸥亲自在「可望」周围施下一道幻象,让船看来像根浮木,因为这些水域满是海盗与罗森的奴隶贩子。



他将两人留在阿尔克岛东岸的赛瑟斯里,在长舞节后,继续沿着伊拔诺海峡航行,打算沿欧穆尔岛南岸朝西前进。他继续在船上施加幻象。仲夏灿烂清澈阳光里,随着北风吹拂,他看见欧恩山幽长山脊、轻盈山巅,在蓝色海峡及较模糊的蓝褐色陆地上高远耸立。



你看,弥卓。你看!



那是黑弗诺,他的家乡、家人所在之处,不知他们是死是活;那是安涅薄在山上长眠之所。他从未返回,从未如此靠近。已多少年了?十六年、十七年?无人认得他,无人记得少年河獭,只有河獭父母和姊姊还记得——如果他们还活着。而黑弗诺大港里一定有结手之人,虽然年少时不认识,但他如今总该认得他们。



他沿着宽广海峡航行,直到欧恩山隐藏在黑弗诺湾口岬角之后。得通过那狭窄通道,才会再看到欧恩山,之后,他就能看到那座高山的全貌,包括绵延山坡及攀高山顶,俯瞰十二岁时试图招起巫风的平静水域。继续前行,他会看到高塔从水边立起,先是模糊的点和线,而后抬起鲜艳旗帜,抬起在世界中心的白色之城。



如今避开黑弗诺,只为胆怯,担心自身安全、担心发现家人已死、担心太清晰忆起安涅薄。



因为他有好几次都觉得,他召唤生时的她,因此死去的她亦可能召唤他。连结两人、让她救了他的羁绊尚未斩断。许多次,她都进入梦境,静静站着,就像他首次在萨摩里恶臭的塔上看到她时一样。多年前,他透过泰立欧那名濒死治疗师之意象,看到她在暮色里,在石墙旁边。



他如今从伊蕾哈与别的柔克人那里,得知那道墙是什么。那道墙立于生者与死者之间。那个意象中,安涅薄走在这半边,而非朝向黑暗的那半边。



他害怕曾经解放过自己的她吗?



他抢过强劲的风,绕过南角,航入黑弗诺大湾。



旗帜依旧在黑弗诺城塔顶飘舞,王依旧统治当地,旗帜上画着他侵占的城镇岛屿。王就是藩王罗森,从未离开终日端坐、有奴隶服侍的大理石宫殿,看着厄瑞亚拜之剑的影子像大日晷影子般掠过下方屋顶。他下达命令,奴隶回答:「事已办妥,吾王。」他举行朝会,老人前来说:「遵命,陛下。」他召唤巫师,而法师早生前来,低身鞠躬。「让我走路!」罗森大喊,以衰弱双手击打麻痹的双腿。



法师道:「陛下,如您所知,我浅薄的技艺并无帮助,但我已派人带来全地海最伟大的治疗师,他住在纳维墩岛,一旦抵达,陛下一定能再行走,还能在长舞节上歌舞。」



接着罗森又是诅咒,又是哭泣。奴隶为他端酒,法师鞠躬后离开,一面检查确保麻痹咒依然有效。



对早生而言,让罗森当王,比他自己公开统治黑弗诺方便得多。军人不信任有法艺的人,也不喜欢服侍他们。无论法师有何力量,除非与莫瑞德之敌同样法力强大,否则一旦士兵与水手选择抗命,他便无法集结军队和舰队。人民惧怕、服从罗森,已是旧习,而且根深柢固。他们相信罗森曾拥有的力量,包括大胆的策略、坚定的领导,及全然的残忍,也相信他从未拥有的力量,包括能掌控服侍他的巫师。



如今,除了早生及一、两名卑微术士外,已没有巫师服侍罗森。早生已一个接一个赶走或杀害跟他竞争罗森宠信的对手,因此,多年来一直独享统御黑弗诺的权力。



他还是戈戮克的学徒及助手时,鼓励师傅修习威岛的民间智识,发现只要戈戮克耽溺于水银,自己便完全自由。但戈戮克突来的厄运撼动他。整件事之中,有某种迷团、某个缺失的部分或人物'奇+书+网'。他传唤有用的猎犬来协助,自己亦仔细调查。戈戮克在哪里自然不是秘密。猎犬直直追踪到山壁中一道裂隙,说戈戮克深埋其中,早生完全不打算掘起他。猎犬却追踪不到原本跟戈戮克在一起的男孩,他说不出男孩是否跟戈戮克一起在山里,或逃逸无踪。猎犬曾说,男孩不像巫师般留下咒法痕迹,且隔日下了一整晚大雨,猎犬以为已找到男孩踪迹时,其实找到的是女人的踪迹,而且她已经死了。



早生未因此惩罚猎犬,但牢记这次失败。他不习惯失败,也不喜欢;他不喜欢猎犬说的男孩河獭,但他还是记得。



贪求权力的欲望会自我饱食,不断在吞噬中增长。早生苦于饥饿。他饿坏了。统治黑弗诺这块只有乞丐与贫农的土地,不得满足。如果马哈仁安的宝座上只坐着一个酒醉的残废,那拥有马哈仁安宝座有何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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