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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 2006年第06期-第17部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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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泉说,我的脸可又老又糙了。方大哥,你知道我怎么知道你的电话的?
他说,我正奇怪呢!
范泉说,我退休了,回北京投奔了我老妈。
他问,你到退休的年纪吗?没到吧?
范泉说,现在退休跟年纪没关系。前些年我在平安医院给人家跑腿儿,打杂儿——没意思!我就调到一个小县城的林业机械厂,还当维修工。可西北哪儿有什么林业呀,到处都是光秃秃的黄土高坡。这不,厂子两年多收不到订单,要倒闭了,就给我们点儿钱,让我们退了。
他问,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?
范泉说,你说怪不怪?今儿个下午,我去我妈楼下的街头公园遛弯儿,你猜,我碰见谁了?
他笑了,我怎么知道。
范泉说,你万万猜不着——我碰见老金头儿了!老头儿还真硬棒,连拐棍儿都不拄,正看人家下象棋呢!
他愣了愣,才想起范泉一直是把金老先生唤做老金头儿的。
范泉说,我跟他回家,才抄了你的号码。
他说,谢谢你,还惦记我。
范泉说,听清楚!不是今天碰见了老金头儿我才想起你,“文革”后,我还往咱们豆芽胡同给你写过信,还给你们师范学校写过信,都没回音。
他说,抱歉!“文革”后,我考了北京师范大学的研究生,家也搬了。毕业后,我就到社科院工作了。
后来,他们约好明天下午见面。方又琨本来想往后拖几天——他的思路很顺,想核对完资料,一鼓作气把论文写完,但范泉的热情使他非常感动——像这样顾念旧情的人,现在不多了。
他说,我这儿有瓶茅台,来吧。
次日午后,方又琨正在小憩,门铃儿响了——范泉笑嘻嘻地来了。
方又琨的妻子连忙问好,沏茶。
方又琨打量着范泉,面容真的老了,糙了,两颊上还有松软的褶子,最显眼的是眉宇间那两道纵纹,又深又重。看来,在甘肃这三十多年,范泉没少吃苦。可喜的是,那两只圆圆的眼睛里,仍然蕴含着笑意,好像随时随地都能发现乐子似的。
他们喝着热茶,聊着分别后这些年彼此的遭遇,当然,也说到方又琨被抄家的那个夜晚。
范泉说,为什么这些年我给你写信,四处找你,今天又忙不迭地跑来?我给你送东西来了。
方又琨不明白,给我送什么?
范泉笑了,你那座香炉啊!
方又琨惊呆了,像腾云驾雾似的,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又是香炉!范泉要还给他。怎么可能呢!半晌,他才问,什么?你说什么?
范泉从沙发上拿起他带来的一个老式人造革小提包,说,你奶奶给你的那座香炉!还记得吗,当年在你们家门口,你和老金头儿神神秘秘的——我还看了一眼!
方又琨怎能忘记!他一直想忘记,只是忘不了。
他听明白了。范泉说的就是那座宣德炉!他从来就不相信喜从天降之类的说法,这是不可能的。现在,他开始体会到这意外之喜的滋味儿了。像是他心上横布着一道五彩云霓,从五彩云霓上辐射出的每一道光线,飘散出的每一片儿金斑,都带着顺畅,带着祥和,带着快乐,亮闪闪地映照在他心上,汇聚成一条欢快的小河,在他心上流淌。那五彩的河水欢唱着,跳跃着,流布他的全身,像洗温泉似的,被雾霭包围着,松松的,软软的。幸而,他脑海中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。
他问,香炉怎么会在你手里?
范泉说,抄你们家的那天下午,我是夜班,还没去上班呢,就看见十多个红卫兵冲进院子里直奔你们家,我就知道你出事了。我想过去替你说句好话——说你衷心拥护伟大领袖毛主席,是好人。可那帮红卫兵气势汹汹,跟电影上的国民党似的,我敢说吗?他们撤走的时候,我看见走在最后边的那个又瘦又小的孩子正拿着你那座香炉。我想,这是你奶奶留给你的,怎么说也是个纪念,看能不能给你留住。我追上那个红卫兵,说,这香炉是“四旧”,不能让它留在世上。他问我,那怎么办?我说,我带到厂子里,把它化成铜,再加工成零件儿,不就废物利用了吗?他看看我,又看看我胳臂上的红袖章,说,拿去吧。嘿,就这么简单!
范泉一边笑着,一边打开小提包的拉锁,取出用一块旧床单布裹着的小包儿。
那座他熟识的古拙高贵的宣德炉已经在他脑海里鲜明地闪现出来——青绿色的光晕,上古的造型,六块美丽的祖母绿。现在,终于和它久别重逢了!他的眼睛紧紧盯住床单布——那
块旧布好大,裹了一层又一层,好不容易打开了,嘿!还有一条旧毛巾!
毛巾也打开了。
范泉说,物归原主!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接到手中的,那一刹那,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从温泉中被抛进寒潭里,松软的身子蓦地抽紧了,特别是他的意识像坚冰似的陡然凝固了。如果说他的身体里还有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在流动的话,那就是绝望和悲哀。
那是一种突然降临的毫无心理准备的绝望和悲哀,像是长着锋利的牙齿,在他身体里窜动时,杀伤力格外强大。
他总算是有些定力的,在失态的时候,还能保持些许平静。
他问,这是什么?
范泉说,你的香炉啊!认不出来了?
他说,不是这样的。
范泉说,你以为有人调包了?模样是变了点儿,可这就是你奶奶给你的那座香炉!三十多年来,除了我,没人碰过它——我媳妇都没碰过。
他不明白,那怎么是这个模样?
范泉说,那天晚上,我拿到香炉了,我不知道把它藏在哪儿,总是提心吊胆的。虽说我们家成分好,可那时候,上午还是革命群众呢,下午就成了反革命一这事儿多着呢!我要是出了事儿,香炉还是保不住。再说,哪儿有革命群众还保存“四旧”的呢!让人看见了,起疑。我想,给它变变样儿吧!我就把香炉带到我们厂,锁在我的工具箱里。正好,过两天毛主席又发表了什么最新指示,大伙儿都上街游行去了,我留下值班。我把车间大门一锁,把香炉卡在车床上……
他惊问,你要把它……
他看看手上的东西,它的腹部有一圈圈车刀车过的粗糙的痕迹,还有六个长方形的凹槽,黑黝黝的。难怪宣德炉成了这副模样!
他见过车床,见过车刀。他觉得车床上那黑色长方钢柱顶端白亮亮的刀尖,在隆隆的马达声中,正贴在自己的皮肤上,他已经感受到肌肤被切削的疼痛。
范泉说,车它几刀,那几块绿石头碎了,香炉不那么好看了,就不会引人注意了。我还不放心,又把它的三条腿儿给锯掉了。
他翻过香炉,只剩下三个圆圆的纽扣大的小平面。
范泉又说,你别看这三条小细腿儿——不知是什么铜料,真硬!真结实!锯得我一身臭汗,连吁带喘的。
他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想扇范泉两记耳光,更想狠狠地扇自己!这算是什么事啊!还不如让那个又瘦又小的孩子把香炉拿走呢,那样也许它能得以保全。如今,他真的对不起奶奶对不起祖宗了。
范泉说,等社会上“打砸抢”那阵风过去,我也后悔——一只天鹅变成丑小鸭了。可在当时,谁能猜到以后的事啊!多少人在夜里偷偷地把金条珠宝扔进公共厕所里!大抄家那些天,淘粪工净淘着好东西!你别怪我自作主张,我总算把你奶奶留给你的纪念保住了。对吧?
他隐约听见范泉在说话,说些什么却不知道。
他想起毕汉光。
想起金老先生。
想起项紫星,想起东北那位黄先生。
他们会说什么呢?荒诞?胡闹?匪夷所思?败家子?混蛋王八蛋?黑色幽默?不管怎么说,还是荒诞!荒诞就荒诞吧。不是有个成语叫“无奇不有”吗?这就是一“奇”!只有在那荒唐绝顶、恐惧绝顶的年代里,才能“奇”出这样的水准!
晚饭时,他和范泉把一瓶茅台喝个一干二净。
他的脸,紫得像茄子,最后趴在饭桌上。
他爱人埋怨范泉,他就一两酒的量,你还灌他!高兴也不是这个高兴法儿呀!
范泉叫屈,他跟我抢着喝!咕嘟咕嘟地往自己杯子里倒。我还说他,哪儿有你这样的主人——只管自个儿,不管客人!不就是茅台嘛,也得有点儿酒德呀!
这次,他酩酊大醉,范泉什么时候走的他都不知道,直睡到第二天下午。
醒来后,在他脑子里钻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座宣德炉!他顾不得头顶还发木发涨,翻身下床,蹬上拖鞋,直奔客厅。
宣德炉在茶几上,在几本杂志旁边。范泉的车刀已在它身上飞驰过三十多年了,被切削得肌肤上已结出一层新的发黑的氧化膜,使得那起起伏伏坑坑洼洼的炉面简直不堪入目。更糟糕的是,由于锯下了炉腿儿,破坏了整体设计,使这座宣德炉非驴非马,丑陋至极!
他坐在沙发上,面对变了形的宣德炉发呆。
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。
他喝了一口,却不知嘴里的滋味儿。
妻凝视着他,我看,这件事很简单。
他斜楞妻一眼,怎么简单?
妻说,这件事有两面,看你从哪面去看了。
他喝着茶,不说话。
妻说,你要是把它看做神器,现在它成了这般模样,你会愤怒,会自责,会痛苦,一辈子也摆脱不开。
他有气无力地问,另一面呢?
妻说,你真的把它当作是奶奶对你的疼爱,是奶奶留给你的纪念,现在失而复得,你就会庆幸,会快乐,会告慰奶奶的在天之灵。
妻说完,拿起茶几上的杂志,回自己卧室去了。
他又端起茶杯,注视着面目全非的宣德炉,许久,一动不动。
晚饭后,他平平静静地坐在写字台前,打开电脑,继续写自己的论文了。
一个星期后,初稿完成。
那天恰好是星期五。他给毕汉光打电话,明天去吗?
毕汉光说,九点,潘家园见!
他又说,我奶奶那座宣德炉的故事有结尾了,明天我告诉你——又荒诞,又美好!
毕汉光惊叫,是吗?我等不及,现在就开车过去。二十分钟!
“啪”地,电话挂了。
他笑了,点上一支香烟,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圆圈儿,等待欣赏毕汉光那一脸炸开的惊异。
责任编辑 田增翔
题 字 李纯博
活捉
董 易
一
小水仙一个跟头栽在了台上。曾经红极一时的这个花旦,在最后一场戏里,终于结束了舞衫歌扇的生涯。
他正踩着跷,用蹉步向下场门走去,刚要抬步闪身,忽觉左脚上的跷尖戳进了似乎是台毯接缝的地方。他的腿摇晃起来,而且愈来愈摇晃得厉害。这回可没法儿使出他那绝招了!他已收不住前倾的身子,来不及转那个“软鹞子翻身”。
忽然天旋地转。整个舞台仿佛向身后翘起来,同时向前面陷下去,不断陷下去。他看见台旁边的乐队一阵乱:打鼓佬在空中举着楗子,张大了嘴,琴师猛然站起来,垫在膝头上的手绢儿落在了地上。台下座儿上的观众也呼啦全站起来了,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回响在整个剧场各个角落。他感觉到后台有人挥着双手正奔出来,红丝绒大幕正迅速落下。
他趴在了台毯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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